"我们必须分开,约翰"
杰斯和她的同伴敬畏地沉默站立,凝视着那些被雷电劈得焦黑变形的布尔人尸体。随后他们绕过尸体,来到距离死亡现场十余步外的一棵树旁。马匹经过尸体时有些抗拒,但在约翰的牵引下最终打着响鼻绕行而过,被拴在了树上。
此时杰斯从篮子里取出几个煮鸡蛋,说了句"我要脱掉湿衣服晒干再吃早餐,建议你也这么做"便离开了。她走到岩石屏障后方看不见的地方,费力地褪下浸透的衣衫,将它们一件件拧干摊在阳光烘烤的河滩平石上。接着她攀到陡峭河岸阴影下的岩潭边,洗净身上淤伤,涤去发间与脚上的沙泥。
梳洗完毕,她坐在避光的平板石上,机械地咀嚼着煮鸡蛋,思绪却沉在当前的处境中。那颗心仿佛灌了铅,几乎要懊悔自己没永远沉在激流之下——她原已拥抱死亡,如今却带着耻辱与烦恼继续苟活。这感觉就像梦中乘天使之翼翱翔九霄,惊醒时却发现自己只是滚落床榻。所有在濒死之际升华的炽热情感、精神渴求,此刻都跌落回不堪的世俗牵绊,而她还不得不拖着疲惫的双脚在这条路上跋涉多年。
更糟的是,她背叛了贝茜,更引诱贝茜的恋人违背誓约。死亡本可粉饰这一切,若知自己注定存活,她断不会如此行事。如今死神却像惯常戏弄求死者那样抽身而去,留她独自面对自己亲手唤醒的心魔。
倘若他们私奔,结局会如何?除了苦难还能有什么结果?这段感情不该再继续,到此为止便是极限——她如此起誓;不,即便心碎,即便他亦心碎,也绝不回头。境况再度变迁,那些骇人又奇妙的时刻——当两人在怒涛汹涌的河上飘荡,以坟墓为祭坛许下不朽誓言——终将仅存于记忆。这段情如同天国之乐般瑰丽而可怖的幻影浮现于生命,如今也必须如幻梦般消散。可它终究不是梦,除非她整个生命都是幻梦与异象,是谜题,而答案的灵光如雨天偶现的阳光般稀罕。唉!这不是梦;它是鲜活过往的片段,一旦存在,每个瞬间便成永恒,因其承载着不朽的精魂,绝无更改可能。当时的举动、说出的话语,将永远定格。而今这不朽之物却要被囚禁,披上死亡的伪装,笼罩于虚假遗忘的阴影。哦,多么痛苦,何其痛苦!若此刻远离,彻底远离他,眼睁睁看他娶了自己胞妹——那个拥有优先权的女子,该当如何?想象贝茜的温柔渐渐渗入她空缺的位置,贝茜恒久绵长的爱意覆盖他们狂野激情的回忆;如同暮色缓缓吞噬白昼,直至最终在遗忘的黑夜中彻底湮灭——这又该是何等滋味?
然而必须如此:她决心已定。啊,若当初带着他唇间的热吻死去该多好!为何他不让她死去?可怜的姑娘悲恸难抑,如遭亚当责骂的夏娃般,将湿发覆面啜泣着,任苦涩浸透心扉。
但在这悲凉人世,无论赤身或整装,哭泣都无济于事——杰斯尚有理智认清这点;于是她随手用头发拭泪(手边别无他物),挣扎着套上未全干的衣衫,这般过程足以惹恼世间最幸运乐天的女子。此刻那些潮湿弹痕遍布的衣物确令她发狂,若身为男子,她定会咒骂——可惜这慰藉因性别而不可得。幸而口袋里有把旅行梳,她勉强用它打理卷发(若没有发夹甚至系发的细绳也算不得真正梳妆)。
与湿靴最后一番可怕搏斗后(其费力程度不亚于在瓦尔河底翻滚),杰斯起身回到一小时前离开约翰的地方。只见他正用从雷击毙命的马匹身上取下的鞍辔,给两匹灰马备鞍。
“哎呀,杰斯,你看起来精神多了。衣服都烤干了吗?”他问道。
“勉强算是吧。”她回答。
他注视着她。“亲爱的,你哭过了。听着,虽然处境糟糕透顶,但哭泣无济于事。至少到目前为止,我们都还活着。”
“约翰,”杰斯突然正色道,“别再提那个了。情况已经不同。昨晚我们差点丧命,现在又重获新生。况且——”她嘴角掠过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说不定明天你就能见到贝茜。我想我们的厄运也该到头了。”
约翰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一种关于他们所处境地的绝望与极度悲剧感——无论是肉体上还是道德上——如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
"杰丝,我亲爱的杰丝,"他说道,"我们还能怎么办?"
她因内心极度的痛苦而跺了跺脚。"我告诉过你,"她说,"我们之间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在想些什么?从今天起,我们彼此就当对方已经死了。我和你一刀两断,你也和我再无瓜葛。这都是你自己的错;你本该让我死去。哦,约翰,"她哀嚎道,"你为什么不让我死?为什么我们俩不一起死掉?我们现在本该是幸福的,或者——长眠不醒。我们必须分开,约翰,我们必须分开;没有你我该怎么办,没有你我要如何活下去?"
她的悲痛如此深切,以至于他被深深触动,一时竟无法开口回应。
"不如干脆向贝茜坦白一切?"他终于开口,"虽然余生都将背负恶名,但说实话我真想这么做。"
"不,绝对不行!"她激动地喊道,"我绝不允许!你要向我发誓永远不对贝茜吐露半个字。我不能毁掉她的幸福。犯下罪孽的是我们,该受惩罚的也是我们——贝茜那么无辜,她只是在争取应得的幸福。我答应过亲爱的母亲要照顾保护贝茜,我绝不能成为背叛她的人,永远不能!你必须娶她,而我必须离开。这是唯一的解决办法。"
约翰望着她,不知所措。看着她苍白的激动面庞和泪光朦胧的大眼睛,一阵尖锐的绝望刺痛了他的心。要他如何与她分离?他伸手想将她搂入怀中,却被她近乎凶狠地推开。
"你还有没有廉耻?"她厉声道,"光是忍受这些就已经够痛苦了,你还要来引诱我吗?告诉你一切都结束了!快去备好马鞍,我们该出发了。越早离开就能越快结束这场煎熬——除非布尔人再次抓住我们直接枪毙,说真的我倒虔诚盼望他们这么做。你必须牢记,从今往后我只是你的弟媳。若你执意逾越,我就独自策马离开,从此各走各的路。"
约翰没再说话。她的决绝如同迫使他们做出选择的残酷现实般令人窒息。更甚的是,无论内心情感如何翻涌,他的理智与荣誉感都迫使他认同这个决定。当他疲惫地转身继续给马匹备鞍时,看着杰丝的模样,他几乎要后悔两人没在激流中同归于尽。
他们仅有的马鞍是从亡故布尔人那里得来的,这对女性骑手极不友好。所幸杰丝经年累月的练习使她堪比专业骑手——她甚至能不用鞍环就在男式马鞍上保持平衡,过去常以这般姿态绕农场骑行。当马匹准备停当,她竟利落地跨上那匹年长稳重的马,将脚伸进镫皮带,宣布即刻启程,这番举动令约翰瞠目。
"你该换个骑法,"约翰劝道,"虽不合常规,但这样会摔下来的。"
"看着吧,"她冷笑着催马小跑。约翰策另一匹马紧随其后,惊诧地发现她在光滑的鞍面上竟如使用猎鞍般挺直稳健,全靠身体本能的微妙平衡防止坠落。来到平原后,他们暂停商议路线。杰丝回望指出,秃鹫群正盘旋降落,准备享用那些未遂谋杀者的尸体。
沿河下行可至斯坦德顿——若能潜入这座英军驻守的城镇便安全了。但从押送者的交谈中得知,布尔人正重重围困该地,硬闯防线无异于自寻死路。尽管持有布尔将军签署的通行证,但经历变故后,他们已对此证效力深表怀疑,更不愿以身试险。再三权衡后,他们决定避开斯坦德顿,反向骑行直至寻得瓦尔河可涉渡处。
所幸二人皆熟稔地形,加之约翰表链上悬挂的袖珍罗盘,纵使穿越草原亦能保持航向。这使他们得以摆脱对车辙路的依赖——毕竟道路上遭遇盘查的风险近乎必然。而辽阔草原中,除野生动物外罕遇生灵。即便望见民居亦可规避,况且男性居民多半已投身战事远离家园。
于是他们沿着河岸骑行十余英里,却不见半个人影,直至遇见一片看似可涉的汩汩浅滩。仔细察看两岸痕迹后,他们发现不久前——或许就在一周前——曾有满载货物的马车从此处渡河。
"这地方正合适,"约翰说道,"我们试试。"话音未落,他们便策马冲入湍流。
河道中央水深流急,马匹被冲得四蹄腾空数码之远,但它们奋力挣扎直至重新站稳。此后便再无险阻。渡河后约翰取出罗盘商议方向,一行人径直朝穆伊方丹疾驰。正午时分,他们在水边卸鞍休憩一小时,分食所剩无几的干粮,随后重新上鞍,继续穿越荒凉孤寂的草原。整整一日,目之所及唯有成群结队的野生动群如骑兵中队般轰然掠过,间或可见兀鹫围聚在倒毙的羚羊旁,发出嘶鸣并疯狂争抢。暮色四合时,旷野中只剩他们茕茕孑立。
"现在怎么办?"约翰勒住疲惫的马匹问道,"再有半小时天就全黑了。"
杰丝一边翻身下马一边回答:"下马睡觉呗,还能怎样。"
她说得没错,眼下确实别无选择。约翰开始忙活起来,给马匹拴上绊腿绳,又把它们互相系紧以防走失——在这荒原上要是马跑了可就糟了。等忙完这些,暮色已浓,两人坐下来环顾四周,绝望的情绪油然而生。极目所至尽是苍茫孤寂的平原,夜风呜咽着掠过草丛,掀起阵阵绿浪。整片草原找不到任何遮蔽物,唯有两座相距五步远的蚁丘打破这单调的景致。约翰坐在其中一座蚁丘上,杰丝占据另一座,就像荒漠中的鹈鹕般呆坐着,看天光渐渐消逝。
"要不...我们坐近些?"约翰怯生生提议,"这样暖和点。"
"用不着,"杰丝没好气地呛声道,"我现在这样挺舒服。"
然而,这并非完全属实,因为可怜的杰丝早已冻得牙齿打颤。很快,疲惫不堪的他们发现唯有不断来回踱步才能保持血液流通。这般活动持续一个半小时后,微风渐止,气温终于更适合他们这些衣衫单薄、饥肠辘辘且精疲力竭的人。此时月亮升起,鬣狗或狼群之类的野兽也随之而来,在看不见的暗处围着他们嚎叫。这些鬣狗彻底击溃了杰丝的神经,她终于屈尊请求约翰共栖蚁丘。漫漫长夜里,他们相拥而坐,瑟瑟发抖。若非彼此依偎汲取体温,境况恐怕会更糟——尽管白昼炎热,高原的夜晚此时已开始转凉,尤其在刚经历过暴风雨洗礼的当下。这场浪漫处境还有个恼人的缺陷:他们完全被露水浸透了。他们蜷缩着坐了一小时又一小时,无法入眠也几乎无言,但在这般凄惨境遇中,却因共患难而并非全然不幸。终于东方泛起鱼肚白,约翰起身抖落帽子和衣物上的露水,拖着半僵的腿脚一瘸一拐去牵几码外聚在一起的马匹——晨雾中它们显得巨大而朦胧。日出时分他总算备好马鞍,两人再度启程,不过这次他不得不把杰丝扶上马背。
约莫八点钟,他们停下吃完所剩无几的食物,继续缓慢前行,因为马匹几乎和他们一样疲惫,若要在天黑前抵达穆伊方丹,必须节省马力。正午休息一个半小时后,近乎虚脱的他们估算距穆伊方丹不过十六七英里,便继续赶路。约两小时后,灾难降临。他们正沿着地形起伏的路线行进:先下一道坡,穿过沼泽般的沟壑,再攀上对面斜坡。刚踏过湿地,缓行至对面坡顶,竟与一队全副武装、骑着马的布尔人迎面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