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古斯塔的救援行动
早餐过后——确切地说,是奥古斯塔啃完几块饼干和前一天勉强烤熟的鸡翅残骸后——水手比尔和约翰尼在她的提议下,开始将一块长长的浮木碎片固定在岩石尖角上,并绑上他们碰巧在船舱里找到的旗帜。在这雾气弥漫的环境中,即便真有人来到这座荒岛,能看见信号旗的几率也微乎其微;但他们仍像履行义务般完成了这项工作。
正午时分,海面罕见地风平浪静,阳光穿透云层明晃晃地洒下来。回到草棚后,奥古斯塔取出毛毯晾晒,又吩咐两名水手烤制前一天捡到的鸟蛋。此刻完全清醒的两人羞愧难当,倒也顺从地照办了。待给迪克喂完饼干和四个他吃得津津有味的烤蛋后,她来到不断呻吟的米森先生所在的草棚,说服这位出版商出来晒太阳。
此时,这个可怜人的处境令人唏嘘。尽管体力尚存,他却深信自己即将死去,除了掺水的朗姆酒外什么都咽不下去。
"史密瑟斯小姐,"他坐在岩石上瑟瑟发抖地说,"我要死在这个可怕的地方了,可我还没做好死的准备!想想看,"他突然迸发出昔日的火气,"想想看我要像条野狗似的在冰天雪地里饿死,而英格兰还有两百万英镑等着我去挥霍!我宁愿交出全部财产——没错,每一个子儿——只要能让我平安回家!天啊!我宁愿和贫民窟里最落魄的穷作家交换位置!对,我甘愿当个月薪二十镑的爬格子匠!——这下你该明白我的处境了吧,史密瑟斯小姐!想不到我竟沦落到说出这种话:宁可做个寒酸的作家,哪怕写到手指断掉也挣不到一千镑年收入!——噢!噢!"想到这个可怕又屈辱的念头,他竟呜咽起来。
奥古斯塔望着这个可怜虫,想起自己认识的那个趾高气扬的家伙——他曾气势汹汹地穿过毕恭毕敬的职员行列,把恐慌散布到贫民窟和人多嘴杂的编辑部。眼前景象让她不禁感慨人世无常。
唉!那个米森竟沦落至此!
"是啊,"他稍微镇定些继续说道,"我要死在这个鬼地方了,连个体面的葬礼都用不上我那堆钱。埃迪森和罗斯科会得到它——该死的!——好像他们还不够富似的。一想到埃迪森家那些丫头挥霍我的钱,或是用它来收买贵族娶她们,我就气得发疯。我剥夺了亲外甥尤斯塔斯的继承权,把他赶出去自生自灭;现在想改遗嘱也来不及了,我愿付出任何代价挽回!斯密瑟斯小姐,我们当初为你争吵,就是我不肯再资助你那本书。现在我真希望给过你——你要什么我都该给的。我待你不好;但斯密瑟斯小姐,契约就是契约。原则问题上让步可不行。你必须明白这点,斯密瑟斯小姐。现在我落难了,千万别为此报复我,你要知道这是原则问题。"
"我从不报复他人,米森先生,"奥古斯塔庄重地回答,"但您那样剥夺外甥继承权实在恶劣,难怪您现在良心不安。"
这番掷地有声的谴责让米森先生愈加愧疚,他突然爆发出一连串懊悔的哀叹。
"听着,"奥古斯塔最终说道,"若您对遗嘱不满,现在修改还来得及。我们这些人足够当遗嘱见证人。若您遭遇不测,新遗嘱会取代旧遗嘱——不是吗?"
这倒是个新主意,垂死之人立刻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
"当然,当然,"他说;"我以前从没想过这点。我要马上立遗嘱,把艾迪生和罗斯科统统排除在外。尤斯塔斯将继承每一分钱。我以前怎么就没想到这招呢。来,扶我起来,我这就去办。"
"且慢,"奥古斯塔说,"没有钢笔铅笔,也没有纸墨,您要怎么立遗嘱呢?"
米森先生呻吟着瘫回床上——这个难题他方才确实未曾料到。
“你们确定没人有铅笔和纸吗?”他问道,“只要字迹能看清就行。”
“我想没有,”奥古斯塔回答,“不过我去问问。”她随即去询问比尔和约翰尼,但两人既无铅笔也无半片纸,她只得沮丧地回来告知这个结果。
“有办法了,有办法了!”当她走近米森先生躺着的岩石时,只听他说道,“既然没有纸笔,我们就得用血写在亚麻布上。可以用鸟羽做笔——我曾在某本书里读到有人这么做过。这法子和其他方法一样管用。”
这个主意确实绝妙,奥古斯塔立刻表示赞同。但转眼间她的热情就被浇了冷水——上哪儿找可供书写的亚麻布呢?
“是啊,”她说,“要是能找到亚麻布的话。你穿着法兰绒衬衫,那两个水手也是,小迪克同样一身法兰绒。”
事实确实如此。碰巧的是,这群人身上连一片亚麻布都没有,也找不出任何能替代的东西。实际上,他们总共只有一块手帕,还是块布满破洞的红布。奥古斯塔原本有块手帕,但在小艇上时被风吹走了。此刻他们若能找回那块手帕,付出什么代价都愿意!
“确实,”米森先生说,“看来我们一无所有。我连张钞票都没带,否则还能用血写在上面——虽然我抓了一百英镑金币逃出船舱。不过我说——请原谅,史密瑟斯小姐,但是——呃——啊——哦!去他的体面吧——你身上某个地方总该有能匀出来的亚麻布吧?我绝不会让你白给的。这样,我发誓若能活着离开——虽然不可能了——绝对不可能了——我会当场撕毁那份协议,还要在亚麻布上写明必须作废。没错,还会注明赠予你五千英镑遗产,史密瑟斯小姐。你总能分我一小块吧——比如从裙摆这类不显眼的地方剪点儿?反正也看不出来,这事儿可万分紧要啊。”
奥古斯塔涨红了脸,这也难怪。“很遗憾我身上没有这类布料,米森先生——除了法兰绒什么都没有,”她说,“撞船前我半夜惊醒,舱房里黑得看不见,随手抓了件衣服套上,本想等天亮再回来换正装的。”
“衬裙!”米森先生绝望地喊道,“请原谅我提到这个——但您总该穿着衬裙吧?那上面也能写字啊。”
“非常抱歉,米森先生,”她答道,“我确实没穿任何衬裙。”
“连袖口或领衬也没有吗?”他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追问。
奥古斯塔黯然地摇了摇头。
"那这事儿就算完了!"米森先生呻吟道,"尤斯塔斯注定要失去这笔钱了。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孩子!我对他实在太恶劣了。"
奥古斯塔站在原地绞尽脑汁思索对策,她下定决心只要还有办法,就绝不让尤斯塔斯·米森错失这笔巨额遗产的机会。其实这希望本就渺茫——毕竟米森先生未必真的命在旦夕。而即便他死了,很可能他们也会遭遇同样的命运,届时关于他们或米森先生遗嘱意愿的任何记录都将不复存在。以目前形势来看,这群人极有可能要在这片荒凉的海岸悲惨地死去。
就在这时,水手比尔从岩石上的旗杆处走来——他方才去那里瞭望是否有过往船只。这个壮汉卷起法兰绒衬衫袖子露出肌肉发达的手臂,当他停下与奥古斯塔交谈时,姑娘突然注意到某个细节,顿时灵光一现。
"连个鬼影子都看不见,"水手粗声粗气地说,"照我看永远都不会有。咱们困在这儿,就等着烂成骨头架子吧。"
"啊,但愿不会吧,"奥古斯塔说。"顺便问一句,比尔先生,能让我看看你手臂上的纹身吗?"
"当然可以,小姐,"比尔爽快地回答,将粗壮的手臂凑到她鼻尖前一英寸处。整条手臂布满各式纹身:旗帜、船只等图案,前臂侧面还用细小的字母纹着水手的名字——比尔·琼斯。
"这是谁的手艺,比尔先生?"奥古斯塔问道。
"谁纹的?当然是我自己。有个家伙打赌说我不能在自己手臂上纹自己的名字,我就证明给他看;要是我连这个都做不到,还算什么纹身好手。"
奥古斯塔一直等到比尔走远才再次开口。
"现在,米森先生,您明白该怎么立遗嘱了吗?"她轻声问道。
"明白?不,"他回答,"我不明白。"
"好吧,我知道:您可以把它纹在身上——确切地说,让那个水手帮您纹。"
“不必写得太长。”
“纹身?纹在哪儿,用什么纹?”他惊讶地问道。
“如果你那位水手同伴约翰尼同意的话,可以纹在他背上;至于材料,你身上不是带着左轮手枪子弹吗?把火药和水混合,我想应该能当墨水用。”
“老天在上,”米森先生说,“你可真是个了不起的女人!除了女人,谁能想出这种主意?好姑娘,去问问那个叫约翰尼的,看他介不介意把我的遗嘱纹在他背上。”
“好吧,”奥古斯塔说道,“这消息可真是古怪,不过我会试试看。”于是她牵着小迪克的手,走到两名水手坐在小屋外的位置,先露出最甜美的笑容,问比尔先生是否愿意帮她纹个小图案。正闲得发慌的比尔先生为了远离朗姆酒桶的诱惑,欣然应允,还说看到过几根锋利的鱼骨散落各处,那玩意儿正合适——不过听到要用火药当媒介时他直摇头。他说这绝对行不通,接着突然灵光一闪,起身朝岸边跑去。
奥古斯塔尽可能温柔地转向背靠小屋而坐的约翰尼。这个面容憔悴的男人此刻表情格外阴沉,想必是昨夜酗酒导致剧烈头痛的缘故。她缓慢而艰难地向他说明来意——毕竟这人的理解力实在算不上清楚——并表示希望他能提供必要的实验载体。当约翰尼终于明白对方要他做什么时,那张脸简直精彩绝伦,迸发的粗话更是犀利有余而文雅不足。总之他声称要先让米森先生“集体见鬼”,再让米森先生“各个零件分家”,尤其要“重点关照那双招子”。
奥古斯塔退到安全距离等他发泄完怒火,随后又重整旗鼓继续交涉。
她笃定地说,只要有人愿意承受纹身之痛,约翰尼先生肯定不会介意作为遗嘱见证人。只需在纹身师刺下他(约翰尼)的名字作为见证时,让他触碰操作者的手即可。"好吧,"他说道,"既然是你开口请求,小姐,而不是那个该死的梅森老混蛋,我倒不介意帮这个忙。要我为他免受地狱之苦动根手指头?门儿都没有!这可是大实话!"
"那就算您答应了,约翰尼先生?"奥古斯塔温婉地说道,刻意忽略对方话中的粗鄙修饰。待约翰尼先生确认应允后,她便返回梅森先生处。途中遇见比尔正拎着条模样可怖的鱼——那生物长着触须和鹦鹉般的头部,赫然是只乌贼。
"小姐您瞧多走运,"比尔兴高采烈地说,"今早我看见这位'绅士'躺在海滩上。这可是上等乌贼,我马上就能取出它的墨囊——纹身的绝佳材料啊!比最高级的印度墨水还棒,火药跟它比简直不值一提。"
此刻他们已来到梅森先生跟前,比尔这才得知事情原委,包括约翰尼坚决拒绝纹身的插曲。
"好吧,"奥古斯塔终于开口,"看来这是唯一的办法了。但问题在于,具体该怎么实施?米森先生,我只能建议把遗嘱文在您身上。"
"噢!"米森先生虚弱地抗议,"文在我身上!像野蛮人那样被纹身——还要纹我自己的遗嘱!"
"容我直言,老板,这恐怕不太管用,"比尔插嘴道,"我是说,按您刚才的说法,您要是蹬腿了,遗嘱不就跟着完蛋了吗?或许等您咽气后,我们可以用锋利的石头把皮剥下来,"他若有所思地补充,"但咱们现在没盐,我怀疑您的皮保存不了多久。要是把皮晒在太阳底下,那些字肯定皱得连伦敦所有法院拼在一起都认不出来。"
米森先生发出痛苦的呻吟——这反应再自然不过。如此直白的言论对任何人都是折磨,更何况是对这位富可敌国的商业巨子。比尔粗鲁地称之为"人皮"的躯体,向来被他视若珍宝。
"还有个婴儿,"比尔沉思着继续说道,"他又小又白嫩,我琢磨着他那层皮应该特别好下手;不过你得按住他,我估摸他会嚎得够呛。"
"没错,"米森先生说,"就把遗嘱纹在那孩子身上吧。这样他总算有点用处。"
"是啊,"比尔说,"而且只要他能活着离开这儿——虽然这很悬——总能留下点东西让我记住这段邪门的日子。乌贼墨汁可擦不掉,我敢打包票。"
"我不准你们碰迪克!"奥古斯塔愤怒地说,"这会把这孩子吓坏的。再说了,谁也没权利这样在他身上留一辈子的印记。"
“好吧,看来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比尔说道,“这位先生的财产只能去它该去的地方——反正不是他想给的地方。”
“不,”奥古斯塔突然涨红了脸说,“还没完。尤斯塔斯·米森先生曾经对我非常友善,与其让他失去本该得到的东西,我——我愿意接受文身。”
“哎呀,我的天!”比尔激动地嚷道,“我的天!你这姑娘可真有胆量!我要是那个小伙子,非得壮着胆子夸你不可。”
“说得对,”米森先生附和道,“这主意妙极了。你年轻力壮,岛上食物又充足,我敢说你能撑很久。说不定还能活上好几个月呢。咱们这就开始吧——我已经虚弱得不行了,恐怕熬不过今晚。但只要想到我为尤斯塔斯争取到了应得的财产,死也能瞑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