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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tle>第三章</tit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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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dy><h2 class="h21"><a id="a1452"></a><a id="a1453"></a><a id="a1454"></a>第三章</h2>
<p class="p28"><span class="t25">奥古斯塔的小妹妹</span></p>
<p class="p38"><span class="t25"><img src="images/img60.jpg" width="135" height="32" alt="img60.jpg"/></span></p>
<p class="p29"><span class="t29">当</span><span class="t28">奥古斯塔</span><span class="t27">离开</span>米森公司时，她的心情异常沉重。要理解这种状态，有必要简单交代这位年轻女士的过往经历。她的父亲曾是一名牧师，和大多数神职人员一样，并未被世俗的优渥生活所眷顾。斯密瑟斯先生——确切地说是詹姆斯·斯密瑟斯牧师——去世时，身后留下寡妻和两个女儿：十四岁的奥古斯塔与两岁的珍妮。在奥古斯塔和珍妮之间原本还有两个男孩，但都先于他们的父亲去了幽冥国度。</p>
<p class="p29">斯密瑟斯夫人所幸拥有一笔7000英镑的终身财产，这笔资金运作得当，每年能带来350英镑收益。为了最大限度利用这笔微薄收入，并为两个女儿创造最优教育条件，她在丈夫去世后便从丈夫担任多年副牧师的村庄搬到了伯明翰城。此后七年里，她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直至猝然离世，留下时年十九岁和八岁的姐妹俩独自承受丧亲之痛，在这个冷漠的世界里无依无靠地挣扎求生。</p>
<p class="p34">斯密瑟斯夫人向来节俭度日。她去世后，人们发现清偿所有债务后，仅余六百英镑供两个女孩维持生计——她们母亲的财产随她一同消逝了。显然，六百英镑产生的利息远不足以养活两位少女，奥古斯塔不得不动用本金。不过这位姑娘自幼便显露出文学天赋，母亲去世不久后，她自费出版了处女作。这部作品彻底失败，盈亏相抵后倒赔五十二英镑。但她很快从打击中恢复，创作出《杰迈玛的誓言》——这部被米森出版社相中的作品，竟不可思议地成为年度畅销书。关于她与米森出版社签订的苛刻合约，读者已然知晓：尽管声名鹊起，残酷条款却使她无法享受成功果实。她只能通过米森出版作品，且版税固定为标价的百分之七。如今斯密瑟斯夫人去世三年有余，六百英镑遗产所剩无几。姐妹俩虽蜗居后街两间小屋艰难度日，但十二三岁的小珍妮罹患肺病，巨额医药费使她们捉襟见肘。这天早晨医生的话将奥古斯塔彻底击垮：除非带妹妹去更温暖的地方疗养至少一年，否则这孩子挺不过冬天，<span class="t31">随时可能</span>香消玉殒。</p>
<p class="p34">带珍妮去温暖地带！这要求简直如同让奥古斯塔摘月亮。天啊，她身无分文又借贷无门！读者啊，祈求上苍别让你目睹至爱因缺几百英镑救命钱而凋零！</p>
<p class="p34">正是这绝境迫使她——在精神极度痛苦中——试图向米森出版社讨要超出严苛合约规定的报酬。那家靠她作品获利数百英镑却只支付五十英镑的出版社。结局众所周知。离开出版社后，奥古斯塔想起银行经理。或许他能预支些钱？这念头令她难堪，但她仍决意一试。她来到银行求见经理，却被告知对方三点才回来。她在附近店铺买了圆面包和牛奶，等到无地自容后，又在街头徘徊至三点整。重回银行时，她被引荐给一位陌生经理——正伏案翻阅大账簿的干瘦男人，脸上写满冷漠。这与她先前接触的经理判若两人，她的心直往下沉。</p>
<p class="p34">后续无需赘述。经理用程式化的同情听完她结结巴巴的陈述，"遗憾"表示银行从不做风险贷款，随后礼貌地将她请出门外。</p>
<p class="p34">那是十一月的一个潮湿阴沉的下午，细雨绵绵，将近四点时分——这样的天气仿佛给伯明翰街道上的黑色泥泞蒙上了一层活生生的苦难，即便最乐观、最快乐的人也会被它逼到绝望的边缘。奥古斯塔浑身湿透、疲惫不堪、几乎要哭出来，终于走进了她们小客厅的门。她轻手轻脚地进来，因为那个什么活儿都干的女仆在走廊里遇见她，告诉她珍妮小姐睡着了。珍妮在晚饭时分咳得很厉害，但现在睡着了。</p>
<p class="p34">壁炉里生着火，火很小，因为用两块大耐火砖节省着烧煤。房间另一头放着一张桌子（奥古斯塔的书桌），上面有一盏煤油灯，灯光调得很暗。一张铺着红色棱纹平布的沙发被拉到炉火前，但稍微偏在一边。沙发上躺着一个金发的小小身影，瘦弱得简直像一个女孩的幽灵或轮廓，而不是女孩本身。那是她生病的妹妹珍妮，她睡着了。奥古斯塔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去看她。她看到的是一张甜美的小脸，尽管瘦得可怕——长长的弯曲的睫毛，精致的鼻孔，弓形的嘴唇。痛苦这位雕刻师最擅长刻画的那些线条和沟壑，此刻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微笑的阴影。</p>
<p class="p34">奥古斯塔看着她，攥紧了拳头，喉咙发紧，灰色的眼睛里噙满泪水。她怎样才能弄到钱救她？去年有个有钱人——一个她厌恶的男人——想娶她，而她拒绝了他。他已经去了国外，否则她会回头找他，嫁给他——为了一个代价。嫁给他？是的，她会嫁给他：为了弄到钱带妹妹离开，她什么都愿意做！当她的宝贝儿奄奄一息——因为缺两百英镑而奄奄一息时，她哪里还顾得上自己！</p>
<p class="p34">就在这时，珍妮醒了，向她伸出双臂。</p>
<p class="p34">"你可算回来了，亲爱的，"她用甜美的童音说道，"没有你的日子太寂寞了。哎呀，你怎么浑身湿透了！快把外套脱掉，格茜，不然你马上就会像——"话音未落，她突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纤弱的身躯随之颤抖，宛若风中的芦苇。</p>
<p class="p34">她的姐姐转身照做，脱去外套后坐到沙发旁，将那只瘦小的手轻轻握在掌心。</p>
<p class="p34">"说说吧格茜，你和那个印刷恶魔处得如何？"（这是她对伟大的米森先生不太礼貌的称呼）"他肯再多给些钱吗？"</p>
<p class="p34">"不行啊亲爱的，我们吵了一架，就这样，我就回来了。"</p>
<p class="p34">“那我们是不是不能出国了？”</p>
<p class="p34">奥古斯塔哽咽得说不出话，只是摇了摇头。小女孩把脸埋进枕头抽泣了几声，很快又平静地抬起头。“亲爱的葛丝，”她说道，“别生气，我有话要对你说。听着，我亲爱的葛丝，我的天使。哦葛丝，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爱你！没用的，再怎么挣扎都没用，我迟早会死——虽然我才十二岁，在你眼里只是个孩子，但我已经明白这个道理了。”她停下来咳嗽了几声，又补充道：“痛苦会让人早熟，我感觉自己像五十岁。所以不如放弃挣扎，现在就死去。我只是你的负担和焦虑——不如现在就长眠。”</p>
<p class="p34">“别说了，珍妮！别说了！”她姐姐几乎是哭喊着，“你要把我的心撕碎了！”</p>
<p class="p34">珍妮把发烫的手搭在奥古斯塔手臂上：“试着听我说完，亲爱的，哪怕这些话让你难受，因为我真的太想说了。何必为我的离去如此恐惧？难道还有比现在更糟的处境吗？难道我还能承受更多痛苦，或是看着你哭泣更让我心碎吗？想想这些年我们过得多么凄惨。这么多年来，生活中唯一美好的事就是你的书。即便在我最难受的时候——当胸口疼得厉害时——只要想起报纸对你的评价，《泰晤士报》《周六评论》《旁观者》那些媒体说你有真正的天赋，说期待有一天看到你引领文坛，我就觉得快乐。那个印刷商恶魔夺不走这些，葛丝。他能抢走钱，但抢不走著作权——”孩子气的怨恨突然闪过她的眼睛，“不过我打赌，要是能的话他肯定会冒认作者。还有伦敦那些大作家的来信，是的，那些信我也常想起。亲爱的老姐姐，最棒的是我知道这些都是真的。我<strong>确</strong>信——虽然说不清为什么——你终将成为伟大的女性，什么米森之流都挡不住你；你总会挣脱他的魔掌，就算暂时不能，五年契约也不是一辈子——至少对活着的人而言。最坏不过被他榨干钱财。等到你功成名就，比现在更光彩照人，当人们像我们当年在学校听传教士演讲那样，你一进门就纷纷侧目时，我知道你会想起我（因为你不会像某些姐妹那样遗忘我），想起早在多年前——久远得像缩成一个小点——我在临终前就预言过这一切。”</p>
<p class="p34">女孩说话时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笃定，庄重而审慎得令人惊异。她突然被咳嗽打断，妹妹立刻跪倒在她身旁，用颤抖的双臂紧紧抱住她，语不成声地哀求她不要再说死字。珍妮将奥古斯塔的金色头颅揽在胸前，轻轻抚摸着。</p>
<p class="p34">"好了，小古，我不再提了，"她说，"但逃避现实没有意义，亲爱的。我厌倦了与命运抗争——这毫无用处，完全没有。至少我们曾深爱过彼此，也许在某个地方——我们还能重逢。"这个勇敢的小人儿再次崩溃，预感到即将到来的永别，两人在沙发上抱头痛哭。突然响起的敲门声让奥古斯塔跳起来抹泪。进来的是做杂活的女仆端着茶点，当对方笨拙地闯入时，一种命运的讽刺感刺痛了奥古斯塔的灵魂。她们正沉浸在锥心之痛中，为那冰冷结局的必然降临而哭泣，却仍要在女仆面前维持体面。社会——即便以杂役女工为代表——也不会因家庭悲恸或其他任何悲恸而停止运转，我们心知肚明并遵从着这套规则。除非身心遭受极致的痛苦，否则我们永远不会放弃维持体面的努力。</p>
<p class="p34">奥古斯塔啜了几口茶，勉强咽下一小块黄油面包。如同米森先生的情况，这天的遭遇让她毫无食欲。珍妮喝了点牛奶，但什么也没吃。当这套流程走完，女仆再次出现收拾餐具后，珍妮又开口了。</p>
<p class="p34">"小古，"她说，"我要你帮我更衣，然后念《杰迈玛的誓言》里可怜的杰迈玛死去那段——你知道的。那是全书最美的篇章，我想再听一次。"</p>
<p class="p34">她的姐姐依言取下那本《杰迈玛的誓言》——这是珍妮的私人藏书，也是家中得到的第一本——翻到妹妹指定的章节，尽量平稳地朗读起来。然而这段情节本身既动人又哀伤，足以解释朗读者为何难以控制情绪。她强撑着读到最后一句话："于是杰迈玛向他伸出手道别。此刻她知道自己守住了誓言，便带着满足安然入睡。"</p>
<p class="p34">"啊！"聆听的蓝眼睛少女轻声叹息，"但愿我能像杰迈玛那样善良。虽然我没有誓言要守，但可以说再见，也可以睡觉了。"</p>
<p class="p34">奥古斯塔没有作答，很快珍妮便沉入梦乡。姐姐凝视她的目光充满焦灼的爱意："她在放弃，"她暗自思忖，"一旦放弃就会死去。我知道是因为我们没能离开。现在那个可怕的男人走了，我该上哪儿筹钱？"她将脸埋进手掌苦思冥想，突然灵光一现：或许可以回到米森出版社自食其言，按协议以一百英镑出售新书版权。但这远远不够，带病人旅行开销巨大；或许还能签约成为他们的驯服作家，像那些"笼中作家"般长期受制于人。她确信只要能接受对方的压价，米森定会欣然同意。这将是比苦役更残酷的奴役——想到要让自己卓越的才华沦落为米森出版社制造畅销书的工具，想到所有原创火花都将被烙上野兽印记般碾碎，此刻她仍不寒而栗。是的，这太可怕了，会让她心碎；但只要能筹到两百英镑带珍妮去法国南部，她甘愿让心破碎，让才华被一寸寸榨干。米森先生必定会极力压价，不过若她愿以足够低廉的薪酬签约足够长的年限，除了新书版权的一百镑，或许还能预支一百镑。</p>
<p class="p34">决心既下，她上床就寝，在疲惫与痛苦中沉沉睡去。就在她安眠时，看不见的存在立于榻前，听不见的声音穿透黑暗呼唤着。又一名凡人向名为"死亡"的未知之神俯首，被其迅疾的羽翼带入幽冥。又一具人类躯壳僵冷不动，又一笔善恶之账永久封存，又一道足音的回响永远消逝。这出亿万生灵参演的古老悲剧，再次重演至最后也是最可怖的终章。是的，残酷的闹剧落幕了，小演员珍妮已苍白如死！</p>
<p class="p34">黎明时分，奥古斯塔梦见有人对着她的脸呼出寒气，猛然惊醒后侧耳倾听。珍妮的小床摆在房间另一侧，往常她总能清晰听见病童翻来覆睡的动静。但此刻万籁俱寂，连妹妹微弱的呼吸声都消失了。这死寂如此绝对而骇人，如同实质般撞击着她的感官，就像黑暗压在她眼球上，让她陷入无名的麻木恐惧。她滑下床划亮火柴，几秒钟后已站在珍妮雪白的小床边，等待烛芯燃亮。当烛光渐盛时，她看见珍妮侧卧着，苍白脸颊枕在同样苍白的手臂上。那双眼睛睁得极大——而当奥古斯塔将蜡烛凑近时，那对眼睑竟纹丝不动。她触碰妹妹的手...天啊！指尖已近乎冰冷。</p>
<p class="p34">奥古斯塔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在极度的痛苦中高举双臂，发出震彻整栋房子的尖叫。</p></bod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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