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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tle>第十章</tit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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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dy><h2 class="h21"><a id="a1473"></a><a id="a1474"></a><a id="a1475"></a>第十章</h2>
<p class="p28"><span class="t25">米森先生的终章</span></p>
<p class="p38"><span class="t25"><img src="images/img60.jpg" width="135" height="32" alt="img60.jpg"/></span></p>
<p class="p29"><span class="t29">奥</span><span class="t28">古斯塔</span><span class="t27"> </span><span class="t28">带着</span><span class="t27"> </span><span class="t28">既不耐烦又厌恶的</span><span class="t27"> </span>神情转身离开老人。他那自私自利的程度令她作呕。</p>
<p class="p34">"看来，"她尖刻地对比尔说，"我得把这遗嘱纹到我肩膀上了。"</p>
<p class="p34">"没错，小姐；正是这样，"比尔答道。"您瞧，小姐，法律文件需要足够空间。要是纹艘船啊旗子啊，或者您心上人的肖像，我还能在胳膊上凑合，可法律文书必须得有大面积——尤其我比尔·琼斯既然要干这活，就得干得漂亮，绝不能叫那帮律师老爷们挑鼻子挑眼。"</p>
<p class="p34">"好吧，"奥古斯塔说着，心直往下沉；"我去准备。"</p>
<p class="p34">她随即走进小屋，脱去外衣，将里层的法兰绒内衣往下翻折，露出相当于女士穿着普通低胸礼服时可见的颈部范围。当她再次走出来时，已为这场"献祭"更衣完毕——或者说更确切地是褪去了衣衫。此时比尔已挤出墨鱼囊里的墨汁，将一块小圆木片在石头上磨得像铅笔般尖锐，还把那根精挑细选的白色鱼骨磨出了锋利的边缘。</p>
<p class="p34">“比尔先生，现在可以开始了。”奥古斯塔说着，咬紧牙关毅然坐在一块扁平的石头上。</p>

<p class="p34">“老天，小姐！您这肩膀线条可真美！”水手用艺术家般的眼光打量着那片雪白的肌肤，“我干这行以来从没遇到过这么好的底子。说真的，要在上头留记号都叫人舍不得——不过高级纹身可是体面装饰，从公主到平民都适用。您算走运了小姐，我这手艺是跟正宗纹身大师学的。”</p>

<p class="p34">奥古斯塔咬住嘴唇，眼里泛起泪光。她终究是个女人，难免有女性特有的脆弱。尽管平生从未穿过低领衣裙，她却深知自己的颈肩线条是最动人的优势。想到要为这份荒唐遗嘱永远留下印记——如果她能活着离开的话——更讽刺的是，这一切竟是为了个根本无权要求她的年轻人。</p>

<p class="p34">她心里这么想着，却有另一个声音在反驳。这声音告诉她，尤斯塔斯·米森先生确实拥有某种权利——是男性对女性所能拥有的最高权利。真相终须直面：她爱着他。在这死亡阴影笼罩的荒岛上，这个认知突然无比清晰：她确实深爱着他。正因如此，作为天性温柔又甘于奉献的女性，她内心深处其实为这次牺牲的机会感到欣慰——尽管这牺牲残酷得令人战栗，因为它包含了所有女性都憎恶的事：被迫陷入荒谬境地的屈辱。但爱情能战胜一切，甚至能让信徒无畏于沦为笑柄。</p>
<p class="p34">“继续吧，”她尖声说道，“让我们尽快了结这件事。”</p>
<p class="p34">“好的，小姐。老先生，您要怎么写？尽量简短些。” </p>
<p class="p34">“‘<span class="t31">我将所有财产留给尤斯塔斯·H·米森</span>’，这已经是我能想到最简短的表述了。如果见证程序合规，我想这句话足以涵盖一切，”米森先生虚弱地带着一丝胜利的语气说道，“毕竟，我还从没见过用九个字就能处理两百万遗产的遗嘱。”</p>
<p class="p34">比尔举起鱼骨笔的瞬间，奥古斯塔突然浑身一颤，发出一声轻呼——刺青工程就此开始了。</p>

<p class="p34">“别在意，小姐，”比尔安慰道，“你很快就会习惯的。”</p>  
<p class="p34">奥古斯塔咬紧牙关沉默忍受着，尽管这确实令她疼痛难忍——比起顾及被纹者的感受，比尔更在意作品的艺术效果和持久性。若他通晓古典文学，或许会说出<span class="t31">"以贱躯为实验"</span>这类话，显然对<span class="t31">"贱躯"</span>毫无怜惜。他不断将鱼骨针蘸取乌贼墨汁，配合尖锐木片在皮肤上刻划穿刺，直到奥古斯塔开始感到阵阵眩晕。</p>  
<p class="p34">这场折磨持续了三小时。得益于比尔娴熟的手法，遗嘱正文最终以中等字体完整覆盖她的肩背区域。但签名部分尚未完成。</p>  
<p class="p34">比尔询问是否将签名留待次日？尽管疼痛令她几近虚脱，奥古斯塔仍断然拒绝。既然已烙下比尔不可磨灭的印记，不如让这标记发挥价值。若推迟签署，米森先生可能撒手人寰，约翰尼或许反悔，任何变故都可能发生。她要求他们趁着最后两小时天光尽快完成。</p>  

<p class="p34">幸运的是，米森先生对遗嘱签署的法定程序略知一二：立遗嘱人与两名见证人必须共同在场签署。他还知晓在病重情况下，只要有人协助立遗嘱人握笔签名——甚至在他本人指示下由他人代签——也具有法律效力。基于这些认知，他得出一个结论（这一推论后来在"米森诉艾迪生案"的重大诉讼中得到了司法认可）：只要他完成签名的第一笔划，随后全程扶着比尔的手完成剩余部分即可。于是他笨拙地将尖骨深深刺入不幸的奥古斯塔背部，疼得她失声尖叫，同时始终按着水手的手臂完成了"J.米森"的签名。轮到约翰尼时，这个始终冷眼旁观的年轻人终于表现出些许兴趣。当米森先生将手指按在奥古斯塔肩头，庄严宣告这份刺青遗嘱具有法律效力后，同样由比尔协助完成了见证人签名。最后比尔·琼斯作为第二见证人签下自己的名字——当暮色完全消退时，这份仅缺日期的特殊遗嘱终于完成。奥古斯塔从坐了五小时的平整石块上踉跄起身，冲进棚屋便栽倒在帆布上彻底昏厥。事实上，全凭惊人的意志力她才撑过了这场酷刑。</p>

<p class="p34">再度恢复意识时，她首先感受到背部火辣辣的剧痛。睁眼发现棚屋内漆黑一片，极度疲惫的她伸手确认迪克安睡在侧后，便又沉沉睡去。黎明微光渗入潮湿污秽的棚屋时，她看见米森先生肥胖的身躯在另一端辗转反侧。起身时背部的灼痛令她颤栗，唤醒孩子后，她带着迪克到溪边尽力清洗。刺骨的寒气让孩子哭闹不止，眼见雨云压境，她匆忙返回棚屋，与迪克分食了些饼干和味道尚可的烤企鹅蛋。连续多时未进食的虚弱身躯，终于因这顿早餐恢复了些许气力。</p>

<p class="p34">检查米森先生状况时，她庆幸遗嘱完成得及时——这位出版商的病情显然急转直下：双颊凹陷泛着潮红，牙齿不停打战，清醒时的言语也完全语无伦次。除了清水，他拒绝任何食物。安顿好病人后，她外出寻找水手，正遇见他们从旗杆处返回。显然两人又偷喝了朗姆酒（虽然量不大）：比尔眼神闪躲步履蹒跚，面目可憎的约翰尼则比往日更加阴郁。面对她责备的目光，约翰尼直接拒绝了她收集企鹅蛋的请求，声称"才不给旱鸭子找吃的"；比尔却冒雨出发，约一小时后用外套兜着六七打新鲜鸟蛋归来。</p>

<p class="p34">暴雨如注时，奥古斯塔带着孩子守在凄凉的棚屋里照料米森先生。倾盆雨水穿透破败的屋顶形成道道水帘，即便她竭力不让雨水直接淋到垂危者身上，蒸腾的潮气仍从霉烂的地板渗上来，将他的衣衫浸得能拧出水来。</p>

<p class="p34">时间流逝，他的意识逐渐清醒，随之而来的是对死亡的恐惧和对过往人生的悔恨。唉！他聚敛的百万财富此刻已毫无用处。</p>

<p class="p34">"我要死了！"他呻吟道，"我要死了，我这辈子是个恶人——我毕生都在经营一家出版公司！"</p>

<p class="p34">奥古斯塔温和地指出，只要公平合法地经营，出版业本是非常体面的行业，不该像高利贷或入室盗窃的履历那样，在临终时成为沉重的负担。</p>

<p class="p34">他沉重地摇头："是，是啊，"他呻吟着，"但米森公司是股份制企业，你说的是私人商行。那些商行大多规矩——太规矩了，我以前总这么说。可你不了解米森公司——你根本不知道米森公司的行业惯例。"</p>
<p class="p34">奥古斯塔暗自思忖，她对米森出版社的了解程度已远超自己愿意承认的范围。</p>
<p class="p34">"听着，"他突然挣扎着从帆布上坐起身来，带着破釜沉舟的劲头说道，"我要告诉你——我必须告诉你。"</p>
<p class="p34">随后那段告白，用女小说家最钟爱的星号标记来表现最为恰当——任何文字都难以承载其分量。</p>
<p class="p34">* * * * *</p>
<p class="p34">奥古斯塔听得寒毛直竖，终于明白私人忏悔师的生活必定多么煎熬。</p>
<p class="p34">"求你别说了！"她终于虚弱地哀求道，"我受不了——真的受不了。"</p>
<p class="p34">"啊！"他筋疲力尽地瘫坐回去，"我就知道当你了解米森公司的规矩后，会体谅我现在的处境。姑娘啊，想想看，背负着这样的过去，面对着未知的未来，我该有多痛苦！"</p>
<p class="p34">随后是一片寂静。</p>
<p class="p34">"把他带走！把他带走！"米森先生突然惊恐地瞪着眼睛环顾四周，大声喊道。</p>
<p class="p34">"谁？"奥古斯塔问，"谁啊？"</p>
<p class="p34">"他——那个又高又瘦、拿着大书的男人！我认识他；他以前是25号——多年前就死了。他是个非常聪明的医生；但他的一个病人诬告他，毁了他，所以他不得不靠写作谋生，可怜的家伙！我们让他编辑一部医学百科全书——十二卷300英镑，完成后支付；结果他编到第十一卷就疯了，死了。所以，我们当然没有给他的遗孀任何报酬。现在他来找我了——我知道他是冲我来的。听！他在说话！你们没听见吗？哦，天哪！他说我要成为一名作家，他要为我出版一千年——按照季度利润分成系统出版，每年结算，扣除常规贸易费用，而且没有凭证。哦！哦！看！——他们都来了！——他们从棚屋里涌出来了！他们要杀了我！——拦住他们！拦住他们！"他嚎叫着，双手在空中乱挥。</p>
<p class="p34">奥古斯塔被这骇人景象彻底击垮，跪在他身旁试图安抚，却无济于事。他双手仍在空中疯狂挥舞，企图驱散幽灵列车，直到最后发出一声凄厉嚎叫，仰面倒地气绝身亡。</p>
<p class="p34">这便是米森的结局。他出版的著作、攫取的财富、建造的宅邸、犯下的罪孽——不都记载在《商业帝王录》中么？</p>
<p class="p34">"好了，"稍稍缓过气来的奥古斯塔虚弱地自语道，"总算结束了；无论如何，我真希望再也不用照料出版公司老板了。"</p>
<p class="p34">"姨母！姨母！"迪克喘着气问，"那位先生为什么喊得这么吓人？"</p>
<p class="p34">奥古斯塔牵着受惊的孩子冒雨走向另一间棚屋，准备将变故告知两名水手。这间屋子没有门，她在门槛处驻足观望。雾气弥漫的微光如此昏暗，起初她什么也看不清。但很快她的眼睛适应了黑暗，辨认出比尔和约翰尼正面对面坐在地上。两人中间摆着那桶朗姆酒。比尔手里攥着个大贝壳——他刚用木桶盛满酒，奥古斯塔亲眼看见他正把桶塞塞回去。</p>

<p class="p34">"该我了！天杀的该我了！"当比尔举起盛满烈酒的贝壳时，约翰尼嚷道，"你都喝了七巡，我才六巡！"</p>

<p class="p34">"去你的吧！"比尔两大口灌下酒液，"哈！这才够劲！现在给你满上，伙计：公平交易，我说，童叟无欺。"说着他当真斟满了贝壳。</p>

<p class="p34">"米森先生去世了。"奥古斯塔鼓起勇气打断了这场狂饮。</p>
<p class="p34">两个醉汉目瞪口呆地望着她，约翰尼率先打破了沉默。</p>
<p class="p34">"他真死了吗，小姐？"他打着酒嗝说，"死了？哈，倒是件好事！这老废物活着也是累赘。我打赌他去的准是比克尔格伦岛暖和的地儿——来，为死者干杯！"他仰头灌下满贝壳的朗姆酒，"说真的，这还是头回有机会给他祝酒呢。"</p>
<p class="p34">"俺也这么想，"比尔附和道，"约翰尼，把贝壳递来，让俺们也敬亲爱的死者一杯。"</p>
<p class="p34">奥古斯塔心情沉重地回到小屋。她尽可能妥帖地盖好尸体，告诉小迪克米森先生永远睡着了，而后在阴冷可怖的尸身旁坐下。这情形令人窒息，但她转念想到：比起活蹦乱跳的米森先生，死了的米森先生倒也不算太糟。</p>
<p class="p34">夜色很快再度降临。经历了一整天的惊惶，奥古斯塔做完祷告后紧搂着小迪克沉沉睡去。</p>
<p class="p34">几小时后，一阵喧闹的吼叫声将她惊醒——那是混杂着醉醺醺的歌谣片段和水手们特有的粗鄙英语的噪音。显然比尔和强尼酩酊大醉，正借着酒劲在深夜里撒野。</p>
<p class="p34">叫骂声摇摇晃晃地飘向水边，突然爆发出骇人的惨叫——随后万籁俱寂。</p>
<p class="p34">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奥古斯塔迷迷糊糊地想着，还没等想明白就又坠入了梦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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