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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itle>《彼得大帝:生平与世界》</tit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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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ody><h1 class="chapter" id="c02"><a id="page18"/>第二章<br/><br/>彼得的童年</h1>
- <p class="nonindent">1669年3月,四十岁的沙皇阿列克谢遭遇了丧妻之痛——他的第一任妻子玛丽亚·米洛斯拉夫斯卡娅皇后在第十四次分娩时不幸离世。这位比沙皇年长四岁的皇后用二十一年婚姻孕育了十三个子女(五子八女),却最终因难产殒命。她的逝去不仅令丈夫悲恸,更使盘踞朝堂的米洛斯拉夫斯基家族陷入恐慌,毕竟他们所有的权势都系于这场皇室联姻。</p>
- <p class="indent">更令该家族忧心的是,玛丽亚皇后未能确保米洛斯拉夫斯基血统的继承权稳固。她留下的五个儿子中已有三人夭折,包括与沙皇同名的十六岁皇储阿列克谢。现存的两个皇子情况堪忧:十岁的费奥多尔体弱多病,三岁的伊万不仅半盲还有语言障碍。倘若这对兄弟先于或在父王驾崩后不久离世,皇位继承将出现真空——这正是全罗斯除米洛斯拉夫斯基家族外,都期盼沙皇尽快续弦的根本原因。</p>
- <p class="indent">按照传统,新皇后必须从俄罗斯贵族千金中遴选,绝不可考虑异国公主。虽然十七世纪的欧洲盛行王室联姻以谋取政治利益,但罗斯对此深恶痛绝。东正教沙皇只能迎娶东正教皇后,任何可能引入天主教神父或<a id="page19"/>新教牧师的联姻设想,都会引发教会、贵族、商贾乃至平民的强烈抵制。这条禁令既使罗斯隔绝于国际交往的洪流,也导致俄罗斯贵族世家为争夺后位展开激烈角逐。</p>
- <p class="indent">玛丽亚·米洛斯拉夫斯卡娅去世不到一年,沙皇阿列克谢便寻得了继任者。郁郁寡欢的他时常造访密友兼首席大臣阿尔捷蒙·马特维耶夫的宅邸——这位17世纪莫斯科公国的异类人物并非出身最高贵族阶层,而是凭才干跻身权力中心。他痴迷学术研究,对西方文化充满热忱,定期在府邸为旅居或造访莫斯科的外国人举办招待会,睿智地探询他们故国的政治、艺术与科技发展。正是在专供外国人居住的城郊"德国区",他迎娶了苏格兰保皇党人之女玛丽·汉密尔顿,其父在查理一世遭处决、克伦威尔掌权后逃离英国。</p>
- <p class="indent">马特维耶夫夫妇在莫斯科极力仿效17世纪欧洲现代生活方式:墙面除圣像外悬挂油画与镜面;镶嵌橱柜陈列东方瓷器与自鸣钟。他在家庭实验室研习代数、尝试化学实验,私人小剧院常上演音乐会与悲喜剧。更令传统莫斯科人震惊的是,马特维耶夫夫人身着西式裙装与软帽,拒绝像本地贵妇般幽居阁楼,而是自由接待宾客,共进晚餐并参与交谈。</p>
- <p class="indent">就在某次打破常规的晚宴上,鳏居的沙皇阿列克谢透过特立独行的玛丽·汉密尔顿,注意到了马特维耶夫家另一位非凡女性——时年十九岁的娜塔莉娅·纳雷什金娜。这位拥有黑曜石般杏眼与修长睫毛的高挑少女,其父基里尔·纳雷什金是偏远的塔鲁斯省小地主,具有鞑靼血统。为让女儿摆脱乡绅生活,纳雷什金委托老友马特维耶夫将娜塔莉娅收养在莫斯科这座充满文化气息的自由宅邸。她不负所望,不仅获得当时俄国女性罕有的教育,更从养母处习得接待男性宾客的礼仪。</p>
- <p class="indent">某个沙皇在场的夜晚,娜塔莉娅随玛丽·汉密尔顿端来伏特加、鱼子酱与熏鱼拼盘。阿列克谢凝视着这位气色红润的少女——她杏仁状的黑眼睛与端庄而不失大方的举止,在烛光下格外动人。</p>
- <p class="indent">当她站在这位君主面前时,她回答问题时表现出的恭敬与得体令他印象深刻。当晚离开马特维耶夫家时,沙皇心情大为愉悦,临别时他询问马特维耶夫是否在为这位迷人的年轻女子物色夫婿。马特维耶夫回答确有此意,但因娜塔莉娅的父亲与自己都不富裕,嫁妆微薄,追求者想必寥寥。阿列克谢当即表示,世上仍有不以财富论女子价值的男子,并承诺要帮这位大臣觅得良配。</p>
- <p class="indent">时隔不久,沙皇询问马特维耶夫进展如何。"陛下,"马特维耶夫答道,"每日都有青年才俊前来探望我这位迷人的养女,却无人存有婚娶之念。"</p>
- <p class="indent">"无妨,无妨,如此反倒更妙,"沙皇说道,"或许我们本就不需假他人之手。朕比卿更为幸运——已寻得一位配得上她的绅士。此人品性高洁,与朕相熟,才德兼备且不图嫁妆。他爱慕卿之养女,愿娶她为妻许以幸福。虽尚未表明心迹,但她认得此人,若征询其意见,朕想她必会应允。"</p>
- <p class="indent">马特维耶夫立即表示娜塔莉娅当然会接受"陛下推荐的人选。不过在应允前,她或许需要知晓对方身份。依臣之见,这要求合情合理。"</p>
- <p class="indent">"既然如此,"阿列克谢宣布道,"告诉她就是我,我决心要娶她。"</p>
- <p class="indent">马特维耶夫被这番宣言的深意震撼,当即跪伏在沙皇脚下。他立即意识到这个决定既蕴藏着辉煌前景,又暗含着无底深渊。若能将自己的被监护人推上皇后宝座,将奠定他个人的成功:她的亲属朋友都将随之崛起;他们和他将取代米洛斯拉夫斯基家族成为宫廷掌权者。但这同时也意味着将危险地激化米洛斯拉夫斯基家族的敌意,以及众多权势贵族家族的嫉妒——这些家族早已对他作为宠臣的地位心存疑虑。若婚事在公布后出现闪失,马特维耶夫必将身败名裂。</p>
- <p class="indent">思及此,马特维耶夫恳求沙皇即便心意已决,也应当遵循传统程序——从聚集的候选佳丽中公开挑选新娘。这项源自拜占庭的仪式规定,俄罗斯各地适婚女子都需聚集克里姆林宫接受沙皇检阅。理论上各阶层女性(包括农奴)都有资格参加,但现实中这个童话<a id="page21"/>从未成真。没有哪位沙皇会因迷恋美丽的农奴少女,而将羞怯的姑娘扶上后位。不过集会确实包含小贵族之女,娜塔莉娅·纳雷什金娜的出身完全符合条件。这些在家族野心博弈中沦为棋子的惶恐少女,首先要接受宫廷官员的贞洁检验。通过审查者才能入宫,等待那个可能将她们推上后位的男孩或男人的垂青。</p>
- <p class="indent">这场豪赌注定危机四伏。本世纪就不乏野心家族阻挠他族之女成为皇后的血腥先例:1616年,当十九岁的米哈伊尔·罗曼诺夫属意玛丽亚·赫洛普娃时,掌权的萨尔蒂科夫家族竟给姑娘下药,使其以病态面见沙皇,谎称其患有不治之症,最终以"胆敢参选"的罪名将玛丽亚全家流放西伯利亚。1647年,十八岁的阿列克谢本已选定叶夫菲米娅·弗谢沃洛日斯卡娅作为首任妻子,但在更衣时,宫女们故意将她的头发束得过紧,导致她在沙皇面前昏厥。被收买的御医诊断其为癫痫患者,这个家族同样遭到了西伯利亚流放的厄运。玛丽亚·米洛斯拉夫斯卡娅正是阿列克谢当时的第二选择。</p>
- <p class="indent">此刻,娜塔莉娅·纳雷什金娜与背后的支持者马特维耶夫同样面临着相似的危机。米洛斯拉夫斯基家族深知,一旦娜塔莉娅当选,他们的权势将土崩瓦解。这场变局不仅会冲击身居高位的男性家族成员,连皇室公主们——沙皇阿列克谢的女儿们,这些流淌着米洛斯拉夫斯基血脉的贵女们也难以幸免。她们根本无法接受未来将有一位比她们某些人还要年轻的皇后凌驾其上。</p>
- <p class="indent">然而娜塔莉娅与马特维耶夫别无选择:阿列克谢心意已决。1670年2月11日,所有适龄少女的初选如期举行,娜塔莉娅·纳雷什金娜奉命出席。4月28日将举行由沙皇亲自主持的复选。但初选结束后不久,娜塔莉娅中选的流言便不胫而走。反扑如期而至——在复选前四天,克里姆林宫内突然出现匿名信,指控马特维耶夫使用巫术药草诱使沙皇迷恋其监护的少女。调查不得不展开,婚期因此推迟九个月。最终因证据不足,1671年2月1日,在多数俄罗斯民众的欢呼与米洛斯拉夫斯基家族的懊恼中,阿列克谢沙皇与娜塔莉娅·纳雷什金娜终成眷属。</p>
- <p class="extract"><a id="page22"/>自新婚之日起,四十一岁的沙皇对这位黑发丽人的炽热爱恋便昭然若揭。她为他带来清新活力、幸福欢愉与重获新生的悸动。沙皇时刻要求爱妻相伴,无论巡幸何处都形影不离。新婚的第一个春夏,这对眷侣幸福地辗转于莫斯科郊外的各处夏宫,包括阿列克谢带着猎鹰驰骋的普列奥布拉任斯科耶行宫。</p>
- <p class="indent">这位新皇后迅速成为宫廷变革的推手。在马特维耶夫府邸接受的半西式教养,使娜塔莉娅钟爱音乐戏剧。阿列克谢执政初期曾颁布严令:禁止臣民跳舞游戏观戏,婚宴上不得歌舞奏乐,更不准以文字游戏、滑稽戏法或巫术等"<a id="c02-nts2a"/>伤风败俗、无法无天"之举自甘堕落。"初犯再犯者杖责,三犯四犯流放边陲"。但迎娶娜塔莉娅时,婚宴上却破天荒响起乐队演奏——西方复调音乐与俄罗斯合唱团的齐声咏唱交织碰撞。科林斯医生形容这种不协调的混响如同"<a id="c02-nts4a"/>尖叫的猫头鹰群、聒噪的寒鸦窝、饿狼嚎叫与七头迎风嘶鸣的野猪"。</p>
- <p class="indent">皇室对戏剧的资助很快随之而来。为取悦年轻的新娘,沙皇开始扶持戏剧创作,下令在克里姆林宫内某位波雅尔旧宅中搭建舞台与大厅,另在普列奥布拉任斯科耶夏宫修建了第二座剧场。德国郊区的路德教会牧师约翰内斯·格雷戈里受马特维耶夫委托招募演员并排演剧目。1672年10月17日,首部圣经题材戏剧准备就绪。演出在沙皇与皇后御前进行,六十名演员中除少数宫廷少年侍从外皆为外国人。这出持续整日的戏剧让沙皇连续观赏十小时未曾离席,随后又陆续上演了四部新剧与两部芭蕾舞剧。</p>
- <p class="indent">当1671年秋得知皇后怀孕时,阿列克谢的喜悦更甚。夫妇二人共同祈祷能诞下皇子,终于在1672年5月30日凌晨一点,皇后产下体型硕大、看似健康的男婴。这个以使徒之名命名为彼得的孩子,不仅拥有母亲遗传的鞑靼式黑眸与赤褐色胎发,出生时的体格也符合正常标准。根据俄罗斯古老的"量体圣像"传统,工匠在与婴儿等长的木板上绘制了主保圣人像——这块描绘圣彼得与<a id="page23"/>圣三位一体的木板最终尺寸为长19.25英寸,宽5.25英寸。</p>
- <p class="indent">克里姆林宫广场上伊凡大帝钟楼的洪亮钟声宣告皇嗣降生时,整个莫斯科陷入欢腾。信使们策马将喜讯传遍俄罗斯各城,特使则被派往欧洲各国报喜。克里姆林宫白色城墙上的礼炮连续轰鸣三日,全城1600座教堂的钟声经久不息。</p>
- <p class="indent">阿列克谢为新生儿欣喜若狂,亲自安排圣母升天大教堂感恩仪式的每个细节。典礼后,他擢升了皇后生父基里尔·纳雷什金与养父马特维耶夫的爵位,并亲手为宾客们奉上伏特加与葡萄酒。</p>
- <p class="indent">出生四周的小彼得于6月29日——东正教历中圣彼得的纪念日——接受了洗礼。这个被安放在滚轮摇篮里的婴儿沿着洒满圣水的通道进入教堂,由皇后长兄费奥多尔·纳雷什金托举在圣水池上方,沙皇阿列克谢的私人忏悔神父为其施洗。次日,克里姆林宫为蜂拥而至的波雅尔代表团、商贾团体和莫斯科市民举行皇家宴会,众人皆携贺礼前来。宴席上陈列着用巨型糖块雕琢的鹰、天鹅等飞禽雕像,尺寸甚至超过真实生物,还有一座精密的克里姆林宫糖模型,微型人偶在其中往来穿梭。在宴会厅上层的私人套间里,娜塔莉娅皇后为波雅尔贵族的女眷们另设茶会,临别时向宾客分盛满甜点的餐盘。</p>
- <p class="indent">庆典的主角很快在专属侍从簇拥下迁入自己的套房。他拥有专属女教师、奶妈("乳汁甘美健康的端庄妇人")以及经过特殊训练的侏儒团队,这些侏儒既是皇室幼子的仆役也是玩伴。彼得两岁时,随行人员已增至十四位贵族侍女,他们搬进了更宏伟的克里姆林宫居所——墙面悬挂深红织锦,家具覆着猩红衬垫,金线与亮蓝丝线绣满织物。小彼得的服饰——缩微版长袍、衬衫、马甲、长袜与软帽——皆由绸缎和天鹅绒裁制,金银绣线点缀其间,纽扣与流苏上缝缀着珍珠与翡翠簇。</p>
- <p class="indent">溺爱的母亲、骄傲的父亲与欣喜的马特维耶夫争相馈赠厚礼,育婴室很快堆满精巧模型与玩具。角落立着雕木骏马,配镶银钉的皮鞍与翡翠装饰的马勒;窗边桌案摆着六位圣像画师精心制作的彩绘启蒙书。来自德国的音乐盒与铜弦羽管键琴陈列其间。但彼得最钟爱的玩具与早期游戏皆与军事相关:他热衷敲击铙钹与军鼓,桌椅地板上散落着玩具士兵、堡垒模型以及长矛、刀剑、火绳枪与手枪的微缩版。床边珍藏着他最宝贵的礼物——马特维耶夫从外商处购得赠予他的船只模型。</p>
- <p class="indent">聪颖好动又吵闹的彼得成长飞速。多数孩童周岁学步,他七个月就能行走。沙皇常带着这个健壮的小皇储巡视莫斯科,或前往郊外皇家别墅。他们偶尔会去马特维耶夫建造夏季剧院的普列奥布拉任斯科耶行宫,这个位于德国郊区外雅乌兹河畔的僻静之所是娜塔莉娅的最爱。但更多时候,父子会前往阿列克谢统治时期的建筑奇迹——科洛缅斯科耶的宏伟宫殿。</p>
- <p class="indent">这座完全由木材构建的恢宏建筑,被当时的俄罗斯人誉为世界第八大奇迹。它矗立在莫斯科河湾的悬崖之上,由鱼鳞状洋葱顶、帐篷式尖顶、陡峭金字塔塔楼、马蹄形拱门、门厅、格子楼梯、阳台门廊、拱廊庭院等异域元素交织而成。一栋带双尖顶的三层独立建筑,是彼得与同父异母兄长伊万的私人居所。尽管外观如同俄罗斯古建筑的拼贴画,这座宫殿却暗藏诸多现代设施:不仅皇室成员配有浴室,仆役们也享有同等待遇(同期建造的凡尔赛宫既无浴室也无厕所)。科洛缅斯科耶宫的木墙上镶嵌着三千扇云母窗,270间采用现代世俗风格装饰的房间洒满阳光。彩绘天花板栩栩如生,墙壁悬挂镜面与天鹅绒帷幔,其间点缀着尤利乌斯·恺撒与亚历山大大帝的肖像。镶嵌宝石的银制御座两侧伫立青铜巨狮——当沙皇拨动机关,这些机械猛兽便会转动眼球,张开血盆大口,发出嘶哑的金属咆哮。<a class="hlink" href="#c02-ftn3" id="c02-ftn3a"><sup class="frac">*</sup></a></p>
- <p class="indent">娜塔莉娅格外偏爱这些郊外宫殿里不拘礼节的日常,远胜克里姆林宫的繁文缛节。她公然掀起皇后銮驾的帷帘透气,此后常乘无顶马车携丈夫孩子往返乡间,甚至某次国事巡游亦如此。为方便她观礼,阿列克谢改在科洛缅斯科耶宫而非克里姆林宫接见外国使节。1675年奥地利大使入觐时,仪仗队特意在皇后临窗处放慢步伐。这位大使等候觐见时,曾瞥见三岁的彼得:"门扉突启,卷发幼童紧握母亲的手,惊鸿一现。"</p>
- <p class="indent">同年深秋,彼得开始频繁公开露面。阿列克谢定制了多辆欧洲君主规格的鎏金宫廷马车。马特维耶夫别出心裁地打造了微型版本献给彼得。这辆"饰金纹、由四匹矮种马拉动,四名侏儒随侍两侧,另有一名侏儒殿后"的微型马车,很快成为国事活动中的瞩目焦点。</p>
- <p class="indent">阿列克谢与娜塔莉娅·纳雷什金娜共度了五年时光。次女娜塔莉娅平安降生,三女却不幸夭折。这场婚姻深刻改变了宫廷气象:沙皇早年严苛的宗教氛围逐渐消融,取而代之的是对西方思想、娱乐与技术的包容态度。但最大的改变发生在沙皇本人身上——年少妻子的活力让他重焕青春。生命最后的岁月,成了他最幸福的时光。</p>
- <p class="extract">1676年主显节那天,年仅三岁半的彼得宁静的幼儿生活被彻底打破。四十七岁、健康活跃的沙皇阿列克谢参加了莫斯科河圣水祝圣年度仪式,在漫长的仪式中站在凛冽的寒冬空气里染上风寒。几天后,他在观看戏剧演出中途离开克里姆林宫剧院就寝。起初病情似乎并不凶险,但情况持续恶化,十天后——2月8日,阿列克谢沙皇与世长辞。</p>
- <p class="indent">彼得的天地瞬间倾覆。这个曾被父亲捧在手心、受双亲宠爱的幼子,转眼成了已故沙皇续弦妻子所生的潜在麻烦。继承皇位的是十五岁的费奥多尔——玛丽亚·米洛斯拉夫斯卡娅所生体弱多病的长子。尽管费奥多尔素来病弱,阿列克谢仍在1674年正式宣布其成年,确立他为继承人并引见给臣民与外国使节。当时这似乎只是走个过场:费奥多尔体质羸弱而阿列克谢身强体健,没人料到孱弱的儿子会活着继承健壮父亲的皇位。</p>
- <p class="indent">但如今这已成事实:费奥多尔加冕为沙皇,权力的巨摆<a id="page26"/>再次从纳雷什金家族摆回米洛斯拉夫斯基家族。尽管双腿浮肿得需要被人抬着参加加冕礼,费奥多尔仍顺利登基。米洛斯拉夫斯基家族成员纷纷官复原职。费奥多尔本人对继母纳塔利娅和异母弟弟彼得并无恶意,但十五岁的他难以完全抵抗米洛斯拉夫斯基家族亲族的势力。</p>
- <p class="indent">家族首领是其舅父伊凡·米洛斯拉夫斯基,他火速从阿斯特拉罕总督任上赶回取代马特维耶夫成为首席大臣。作为纳雷什金派系实际领袖的马特维耶夫被贬谪至某个虚职本在预料之中——这是权力更迭的常规操作,正如当年米洛斯拉夫斯基被外放阿斯特拉罕。因此当养父被流放至广袤的西伯利亚西北部维尔霍图里耶省任总督时,纳塔利娅皇后虽悲伤却只能接受。但更骇人的消息接踵而至:伊凡·米洛斯拉夫斯基在马特维耶夫赴任途中发出新命令,要求将其逮捕、抄没家产并作为国事犯押往北极圈以北的偏远小镇普斯托泽尔斯克。(实际上,伊凡对这位劲敌的恐惧促使他做得更绝:他曾以盗窃国库、施行巫术甚至企图毒杀阿列克谢沙皇等罪名要求处死马特维耶夫。虽经他极力施压,年轻的费奥多尔沙皇仍拒绝死刑判决,米洛斯拉夫斯基只得满足于将政敌监禁。)</p>
- <p class="indent">随着强大靠山的离世及其他支持者被逐出权力中心,纳塔利娅与她的两个孩子逐渐淡出公众视野。起初,这位母亲担忧子女的人身安全——三岁半的彼得·纳雷什金仍是该政治派系未来的希望。但岁月流逝中,皇后的忧虑逐渐消散:在莫斯科公国,皇室成员的生命仍被视为神圣不可侵犯,而沙皇费奥多尔对待这些落魄亲戚始终只有怜悯与善意。他们继续栖身于克里姆林宫的私人寓所,彼得的教育便在此启蒙。</p>
- <p class="indent"><a id="page27"/>当时莫斯科公国的大多数人(包括贵族与神职人员)皆为文盲,贵族教育通常仅涉读写能力及粗浅的历史地理知识。语法、数学与外语教学专属于需要钻研神学的宗教人士。不过也有例外:沙皇阿列克谢的两个子女——费奥多尔与其姊索菲娅公主——曾受教于基辅著名神学家,接受过系统古典教育,能操流利的十七世纪莫斯科学者语言:拉丁语与波兰语。</p>
- <p class="indent">彼得的教育始于三岁识字启蒙(其父在世时曾赐予识字课本)。五岁时,身兼教父与异母兄双重身份的费奥多尔沙皇对纳塔利娅表示<a id="c02-nts9a"/>"夫人,该让我们的教子正式求学了"。税务部门书记员尼基塔·佐托夫被选为导师。这位性情温和、精通圣经却非学者的识字者受宠若惊,觐见时颤抖着跪倒在皇后与彼得面前。<a id="c02-nts10a"/>皇后道:"你深谙圣典,我将独子托付于你。"佐托夫伏地痛哭:"圣母啊!我不配照看如此珍宝!"经皇后温言扶起,次日便开启教学。为示激励,沙皇赐予宅邸并授予低级贵族头衔,皇后赠送两套新衣,宗主教则赏赐百枚卢布。</p>
- <p class="indent">翌日清晨,在沙皇与宗主教的见证下,佐托夫为彼得上了首堂课。经圣水祝祷的新课本、导师向幼小学员的深深鞠躬后,教育正式启幕。从字母表到祈祷书再到圣经,那些幼年反复背诵的经文深深刻入彼得记忆——四十年后他仍能脱口而出。俄罗斯壮美的合唱祷文教学更培养出他毕生爱好,日后巡游全国时,这位沙皇总径直走向乡村教堂唱诗班放声高歌。</p>
- <p class="indent">佐托夫原只需教授读写,却发现学生渴望更多。彼得不断要求聆听俄罗斯历史战役与英雄传奇。得知此情的纳塔利娅命兵器局雕版师制作彩色画册,描绘异国城市、宫殿、战舰、武器及历史事件。这些藏品被置于彼得房中,当常规课程枯燥时便取出研讨。另有西欧赠予阿列克谢沙皇的巨型地球仪(高逾成人)被搬入教室——其欧非地理描绘极为精确,北美东海岸细节(切萨皮克湾、长岛、科德角)分毫不差,但西部轮廓渐失精准,如加利福尼亚被绘作独立大陆。</p>
- <p class="indent">在学堂里,佐托夫赢得了彼得深厚的喜爱,这位导师在世期间,彼得始终将他留在身边。虽然有人批评佐托夫给予学生的教育配不上未来沙皇的需求,但当时在继承顺位上,彼得落后于两位异母兄长费奥多尔与伊凡。相较于费奥多尔和索菲娅接受的严苛古典教育,彼得的课程虽显逊色,却远超俄国普通贵族的水平。最重要的是,这种教育或许最契合彼得的天性——他并非学者,却拥有异乎寻常的开放心态与好奇心,而佐托夫成功激发了这种特质;很难想象有人能做得更好。尽管看似不可思议,当这位日后成为帝王的皇子成年时,他在很大程度上是自学成才的。从幼年起,他便自主选择学习内容。塑造彼得大帝的模具并非由父母、导师或谋士打造,而是彼得亲手浇铸而成。</p>
- <p class="extract">在克里姆林宫与科洛缅斯科耶的课堂与嬉戏之间,彼得度过了费奥多尔执政六年(1676-1682)的平静岁月。费奥多尔俨然是父亲的翻版——性情温和、宽容且颇具才智,曾受教于当代顶尖学者。遗憾的是,类似坏血病的顽疾常迫使他卧榻治国。</p>
- <p class="indent">然而费奥多尔确实推行了一项重大改革:废除中世纪的"门第制度"。这种严重阻碍行政效能的陋规规定贵族必须严格按世袭等级担任军政职务。为证明自身等级,每个波雅尔都死死守护家族谱系档案。无休止的争吵导致能者无法被安置在关键岗位——总有人以更高门第为由拒绝屈居其下。这种制度庇护着无能之辈,十七世纪的沙皇们为组建军队,不得不暂时搁置该制度,宣布战时任命"不论门第"。</p>
- <p class="indent">费奥多尔决心将临时豁免变为永久废除。他任命委员会通过废除门第制度的决议,继而召集波雅尔与神职人员特别会议,亲自力陈改革对国家福祉的必要性。宗主教热情支持他的主张。心怀戒备的波雅尔们虽不情愿放弃神圣的等级特权,最终勉强同意。费奥多尔下令收缴所有涉及门第制度的家族文书与档案,当着沙皇、宗主教与会议成员的面,这些文件被捆扎成束,运至克里姆林宫庭院投入篝火。费奥多尔颁布法令:今后官职与权力将依据才能而非出身分配——这一原则后来成为彼得军政体系的基石。(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许多波雅尔目睹古老特权化为灰烬时,默默诅咒费奥多尔与米洛斯拉夫斯基家族,将年幼的彼得视为旧制度的潜在救星。)</p>
- <p class="indent">尽管费奥多尔在短暂的一生中两次成婚,却始终未能留下子嗣。他的第一任妻子死于难产,新生儿也在数日后夭折。这个婴儿的离世与费奥多尔每况愈下的健康状况,加剧了米洛斯拉夫斯基家族的不安,他们极力敦促沙皇再婚。尽管御医警告婚姻生活将耗尽他最后的生命力,坠入爱河的费奥多尔仍执意迎娶了那位明媚活泼的十四岁少女玛尔法·阿普拉克西娜。这位新娘并非米洛斯拉夫斯基家族属意的人选——她是马特维耶夫的教女,并以赦免这位被囚禁的政治家并归还其财产作为婚姻条件。沙皇应允了请求,但就在教父准备亲赴莫斯科祝贺新人时,婚后仅两个半月的新郎便撒手人寰。</p>
- <p class="indent">自米哈伊尔·罗曼诺夫1613年登基以来,历代沙皇皆由在世长子继承大统:米哈伊尔传位长子阿列克谢,阿列克谢又传位长子费奥多尔。每位沙皇生前都会正式向民众引见储君并明确指定其继承人身份。但如今费奥多尔既无子嗣又未指定继任者,皇位继承顿时陷入僵局。</p>
- <p class="indent">候选者仅剩十六岁的胞弟伊凡与十岁的异母弟彼得。按常理,年长六岁且身为阿列克谢原配之子的伊凡本应毫无争议地继位。但伊凡不仅近乎失明、腿脚不便且口齿不清,反观彼得却活力四射、体格早熟。更重要的是,权贵们心知肚明:无论哪个孩子登基,实权终将落入摄政者之手。此时多数贵族已对伊凡·米洛斯拉夫斯基心生抵触,更倾向支持马特维耶夫——若彼得即位,娜塔莉娅皇后名义上摄政,实权却会由马特维耶夫掌控。</p>
- <p class="indent">决定在贵族们向费奥多尔沙皇遗体告别时猝然作出。当权贵们依次亲吻逝者冰冷的苍白手掌后,牧首约阿希姆携主教们步入拥挤的灵堂,正式发问:"两位皇子中何人当立为君?"争论随即爆发:有人支持米洛斯拉夫斯基家族,坚称伊凡继承权最合法;另一些人则指出让病榻之人统治俄罗斯既不现实又愚蠢。当辩论白热化时,喧嚣中突然迸出一声呐喊:"让人民来决定!"</p>
- <p class="indent">理论上,"全民"意味着沙皇应由全俄缙绅会议——即来自莫斯科公国各地的贵族、商人和市民代表组成的国民议会——选举产生。正是这个国民议会在1613年劝说首位罗曼诺夫王朝的十六岁米哈伊尔接受王位,并批准了阿列克谢的继位。但召集这样的议会需要数周时间。因此此刻,"全民"仅指聚集在宫墙外的莫斯科民众。</p>
- <p class="indent">伊凡大帝钟楼的钟声响起,牧首、主教与大贵族们登上俯瞰教堂广场的红色阶梯顶端。牧首俯瞰人群高呼:"已故费奥多尔·阿列克谢耶维奇沙皇未留下子嗣,唯有两位胞弟:伊凡·阿列克谢耶维奇皇储与彼得·阿列克谢耶维奇皇储。诸位欲拥立哪位王子?"人群中爆发出震耳的"彼得·阿列克谢耶维奇"呼声,零星夹杂着"伊凡·阿列克谢耶维奇"的叫喊,最终彼得的声浪盖过一切。牧首向人群致谢祝福,大统遂定。</p>
- <p class="indent">宫墙内,新当选的十岁君主静候着。他短卷发下的圆脸晒得黝黑,乌黑大眼、饱满嘴唇与右颊的痣格外醒目。当牧首近前宣谕时,少年因羞赧而满脸通红。这位宗教领袖正式宣告了沙皇驾崩、民众推选的结果,最后陈词:"以全体东正教信徒之名,恳请殿下继位。"彼得初时推拒,自言年幼且兄长更适合治国。牧首坚请:"陛下切莫拒绝臣民所请。"彼得沉默不语,面色愈红。经久,殿内众人方悟这沉默即是应允。</p>
- <p class="indent">危机看似平息。彼得继位,其母摄政,马特维耶夫主政——这是动荡一日终结时在场所有人的共识。然而他们未曾将索菲娅公主计算在内。</p>
- <div class="footnote">
- <p class="footnote" id="c02-ftn3"><a class="hlink" href="#c02-ftn3a">*</a> 这座宏伟的木制宫殿建于1771年,恰好在落成100年后被叶卡捷琳娜大帝下令拆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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