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45678910111213141516171819202122232425262728293031323334353637383940414243444546474849505152535455565758596061626364656667686970717273747576777879808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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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itle>《彼得大帝:生平与世界》</tit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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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ody><h1 class="chapter" id="c15"><a id="page190"/>15<br/><br/>奥兰治亲王</h1>
- <p class="nonindent">在弱肉强食的世界里,荷兰的财富与权势皆非唾手可得。这个共和国诞生于十六世纪尼德兰北部新教省份挣脱西班牙国王腓力二世统治的浴血抗争,直至1559年才赢得独立。凭借智慧与毅力,荷兰人发展出击败西班牙舰队的海上力量,继承了西班牙的全球贸易航线,奠定了海外帝国根基。然而共和国的繁荣引来了英法两大强邻的觊觎——克伦威尔与查理二世时期的英格兰为夺取荷兰近乎垄断的欧洲贸易权,先后发动三次英荷海战。正是在第二次战争中,约克公爵(即后来的詹姆斯二世)率舰队攻占新阿姆斯特丹港,将曼哈顿岛尖端的村落冠以己名"新约克"。而荷兰人后来竟胆大包天地逆泰晤士河口而上,突袭英国海军母港查塔姆,焚毁四艘战列舰,更将皇家海军骄傲的"皇家查理号"拖走。在这两个航海民族的海上较量中,荷兰在特龙普与德·鲁伊特两位杰出海军统帅指挥下,以灵巧的圆头战舰屡次击败英国重型舰船,成为唯一能持续战胜英国海军的国家。</p>
- <p class="indent">当荷兰在海上与英格兰交锋时,更致命的威胁正从陆路逼近——路易十四统治的法兰西。凡尔赛宫里的权贵们视这个新教小国的成功为对法兰西荣耀的亵渎,更是商业发展的绊脚石。1672年,太阳王亲率西欧史上最强大的陆军跨过莱茵河,兵锋直指阿姆斯特丹的教堂尖顶。荷兰似乎气数已尽……若非此时历史舞台迎来十七世纪最非凡的人物——奥兰治的威廉。</p>
- <p class="extract">这位身兼荷兰执政、联省共和国领袖与英格兰国王威廉三世三重身份的奥兰治亲王,堪称彼得一生遇见最耐人寻味的政治人物。两个戏剧性转折塑造了他的人生:二十一岁时,当不可一世的法军吞没半个共和国之际,他临危受命掌握最高军政大权并成功击退侵略者;十五年后,三十六岁的他在保留荷兰职务的同时,完成了自征服者威廉以来唯一成功的英格兰远征。</p>
- <p class="indent">从外貌上看,奥兰治的威廉并非得天独厚。他身材瘦削且异常矮小,脊椎轻微畸形导致背部佝偻,黝黑的面庞上嵌着一双黑眼睛,配以高挺的鹰钩鼻和饱满的嘴唇,浓密的黑色卷发垂落肩头,使他看起来更像是西班牙或意大利人而非荷兰人。事实上,威廉身上的荷兰血统微乎其微。他出生在一个奇特的欧洲王族世家——这个与荷兰独立战争密不可分的家族,其世袭领地奥兰治公国却位于法国罗讷河谷,距离阿维尼翁以北仅数英里,与荷兰相隔数百里之遥。自十六世纪"沉默者威廉"领导荷兰反抗西班牙赢得独立以来,奥兰治家族便在危难时刻为共和国提供民选领袖——执政官。这个家族的血统足以与其他王室联姻,威廉的祖先有一半是斯图亚特王朝成员:他的祖父是英格兰国王查理一世,母亲是英国公主,两位舅父则是英国国王查理二世与詹姆斯二世。</p>
- <p class="indent">威廉出生之际便成为奥兰治家族首领——其父于他出生前一周因天花去世。在祖母抚养下长大的他饱受哮喘折磨,整个童年都笼罩在孤独、孱弱与不幸之中。当时荷兰执政官职位空缺,国家由德·维特兄弟约翰与科尼利厄斯领导的寡头集团统治,他们相信通过谨慎的绥靖政策能安抚路易十四。直到1672年彼得大帝出生那年,威廉迎来了人生首次重大危机。那年春天,卢瓦侯爵为路易十四在北部边境沙勒罗瓦集结了十一万精锐法军。御驾亲征的路易自信能轻易摧毁这个新教共和国,志得意满地说道:"如今我有这支卫队相伴,正好去荷兰作次悠闲的小旅行。"</p>
- <p class="indent">尽管名义上由太阳王统率,实际指挥权却掌握在经验丰富的蒂雷纳元帅与孔代亲王手中。法军借助新制的铜制浮桥轻松强渡莱茵河,荷兰城镇要塞如多米诺骨牌般接连陷落。面对法军铁蹄,荷兰民众陷入恐慌,将国家厄运归咎于德·维特兄弟。海牙的暴民冲入兄弟俩住所实施了私刑。</p>
- <p class="indent">危亡之际,荷兰人如同受惊的孩童突然转向曾于百年前拯救过他们的奥兰治家族。年仅二十一岁的威廉在7月8日被任命为荷兰终身执政兼陆军总司令,他提出的纲领直白而决绝:"我们宁可战至最后一条壕沟。"这位瘦弱的年轻亲王立即展现出日后令他名扬天下的特质:身着天蓝色荷兰近卫军制服,胸背覆轻型铠甲,布鲁塞尔蕾丝领结与橙色绶带交相辉映,足蹬马靴,佩戴流苏编织手套与腰带,羽饰宽檐帽下是从黎明到黄昏不离马背的身影。他以不知疲倦的姿态,向路易十四及其宿将们掷下了战书。</p>
- <p class="indent">接管指挥权后不到一周,威廉就被迫作出骇人决定。尽管他竭力抵抗,军队仍无法阻挡法军长驱直入荷兰共和国腹地。阿纳姆沦陷后,距阿姆斯特丹仅22英里的乌得勒支也告失守。当法军距这座荷兰重要港口仅一日行程时,荷兰人遵从威廉命令掘开堤坝。海水倒灌淹没农田牧场,吞噬豪华庄园,溺毙牲畜家禽,数代人苦心经营的成果毁于一旦。士兵们开启水闸毁堤时,绝望的农民为保卫家园与军队爆发冲突。原本几乎无险可守的阿姆斯特丹,就此成为孤岛。缺乏船只的法军只能隔水遥望这座伟大城市。</p>
- <p class="indent">令路易十四恼怒的是,尽管荷兰军队战败且半数国土沦为泽国,威廉仍拒绝投降。兵力处于劣势的荷兰军团始终在战场周旋待机。孔代亲王屯兵乌得勒支越冬,企图待河道结冰后进攻阿姆斯特丹。不料暖冬使计划落空,加之路易素来不喜法军远征,战局渐生变数。此时威廉展开外交攻势,<a id="page193"/>他向哈布斯堡皇帝、勃兰登堡、汉诺威、丹麦及西班牙指出:路易的权力野心不仅威胁荷兰,更将危及各国。这番论述令人信服,而荷兰的顽强抵抗更添说服力。次年春天战事扩大,威廉的小股部队开始袭扰法军补给线,路易愈发不安。最终法军在系统摧毁占领区城镇后撤军。荷兰得以存续的局部胜利,几乎全赖这位21岁的军人政治家——短短数月间,他已跃居欧洲第二大强国领袖。</p>
- <p class="indent">1678年和平终于降临,但路易的野心在威廉心中种下的猜疑永不消散。对抗法王成为威廉毕生执念。他深知任何单一国家都无法抗衡法国,于是终生致力于编织欧洲反法同盟,以遏制太阳王建立"欧洲大一统王朝与单一宗教"的野心。</p>
- <p class="indent">年轻的英雄迅速成长为老练的政治家与军事家。虽具非凡勇气与精力,治军严苛,但威廉并非卓越统帅。尽管统率荷英联军近三十载,其军事才能始终未臻顶尖,远逊于继任反法同盟统帅的马尔伯勒公爵约翰·丘吉尔。威廉的天赋不在取胜——他屡尝败绩——而在于败而不溃,保存实力,隐忍待机。其真正才华在于外交领域。严厉、冷峻、急躁、固执、炽烈的本性使他惯于扫除一切障碍,但荷兰的国力迫使他克制本性,斡旋盟国,妥协让步,隐忍等待。</p>
- <p class="indent">威廉虽为加尔文宗信徒,却对各宗教持宽容态度:教皇是他的盟友,天主教皇帝亦是如此;他的军队中也有天主教军官。其他一切偏见与对立都被搁置,唯独与路易势不两立。但究其根本,他的人生始终遵循着加尔文宗对命定论的坚定信仰。他深信自己如同家族先辈一样,正在履行上帝使者的使命。他相信上帝拣选了他的家族,如今更选定他来拯救尼德兰与欧洲的新教事业。他甚至将这场使命视为个人与路易之间的对决——这场单挑将决定欧洲的未来。基于如此磐石般坚固的信仰,即便军队战败也未曾动摇威廉:万事皆由上帝预先裁定,失败不过是对他资格的考验,验证他是否配继续担任上帝的战士。尽管威廉偶有疑虑甚至绝望,却从未放弃,他相信上帝终会拯救他的事业——必要时甚至不惜降下神迹。正因如此,虽然实力远逊于路易,威廉却甘愿冒险一搏。1688年,正是这样一场豪赌(几乎可称为第二次神迹),突然将威廉推上了英格兰王位。</p>
- <p class="indent">多年来,威廉在保卫荷兰之外的首要外交目标,便是将玩世不恭的舅父——英格兰国王查理二世——从法国阵营中拉拢过来,促成英荷联盟共同抗法。虽未竟全功,但1672年后英格兰在脆弱的和平中保持了中立。1677年,为推进这一战略,26岁的威廉迎娶了时年15岁的表妹、查理二世的外甥女——英格兰的玛丽公主。这绝非爱情结合(女性对威廉而言本无足轻重),婚姻也始终无子。但这位公主成为忠贞的妻子,她告别故土,全心投入荷兰王妃的角色,婚后十年未曾踏足祖国。她深得荷兰人民爱戴,亦以真情回馈。彼时她从未奢望登上英格兰王位:排在她继承顺位之前的,不仅有在位的舅父查理二世,还包括查理可能诞下的任何合法男性子嗣,接着是她的父亲约克公爵,再之后才是<em>其</em>合法男性后裔。</p>
- <p class="indent">然而1685年,在位二十五年的查理二世驾崩,未留下合法子嗣,王位由其弟——英格兰最杰出的海军统帅约克公爵詹姆斯继承。这场君权更迭彻底改变了英格兰的立场。詹姆斯为人耿直、固执、傲慢且缺乏变通。虽生为新教徒,他却在三十五岁改宗天主教,此后展现出改宗者特有的狂热——这种特质在其第二任妻子、摩德纳的天主教徒玛丽的热切鼓动下愈演愈烈。无论是在战舰甲板上,还是随军移动的轮式小教堂里,詹姆斯每日必做两次弥撒。</p>
- <p class="indent">詹姆斯继位后迅速着手改变英格兰政治力量格局。其首要目标仅是解除反天主教情绪浓厚的新教多数派对天主教徒的限制。但随后天主教徒被大量提拔至要害职位:海峡港口由天主教总督接管,海峡舰队也交由天主教海军上将指挥。尽管新教徒的忧虑与反抗与日俱增,一个关键事实抑制了公开行动:詹姆斯尚无子嗣,而他的两个女儿玛丽和安妮皆为新教徒。英格兰新教徒因此准备静待詹姆斯驾崩、玛丽继位。而玛丽的丈夫——将与她共治的奥兰治亲王威廉——的统治权<a id="page195"/>仅部分来自妻子身份;他本身作为查理二世与詹姆斯二世唯一的外甥,在玛丽与安妮之后仍具继承权。</p>
- <p class="indent">威廉并不厌恶他的岳父,却极度担忧天主教君主入主英国王位——这将导致天主教法国与天主教英国结盟,共同对抗新教荷兰。尽管如此,他仍准备静待詹姆斯离世,由自己的妻子玛丽继位。然而1688年6月20日,詹姆斯的王后摩德纳的玛丽诞下男婴。这位天主教国王有了天主教继承人。这一变故如同向英国新教徒抛出的战书,使他们立刻倒向威廉。尽管后续事件被詹姆斯支持者(后称詹姆斯党)视为冷酷女婿兼外甥的篡位野心,威廉行动的动机几乎与英格兰无关,而完全关乎法国与欧洲格局。他既非渴望成为英王,也非在意保障英国人自由或议会权利;其真正目的是将英格兰牢牢留在新教阵营。</p>
- <p class="indent">七位英国最具威望的新教领袖(包括辉格党与托利党成员)联名致信威廉,邀请他取代岳父统治英国。获得荷兰议会支持后,威廉率领12000名士兵搭乘200艘商船,在49艘战舰(近乎荷兰全部海军)护航下启程。他避开英法联合舰队的监视,于德文郡海岸的托贝登陆。橙旗在风中展开,上面镌刻着奥兰治家族古老格言"Je maintiendrai"(吾将坚守),威廉特意补充道:"英格兰的自由与新教信仰。"</p>
- <p class="indent">詹姆斯派出心腹挚友、军事天才马尔伯勒伯爵约翰·丘吉尔迎战,但这位新教将领当即倒戈。詹姆斯另一个女儿安妮公主与丹麦丈夫乔治亲王亦随之叛离。这彻底击垮了国王。他蓬头垢面逃离伦敦时哭喊:"上帝救我!亲生骨肉都背弃我!"过泰晤士河时将国玺抛入激流,流亡法国。在圣日耳曼昂莱城堡(现其长眠之地),这位骄傲固执的君主靠路易十四施舍度日十三载。他维持着影子朝廷与少量爱尔兰卫队,所有人的面包都依赖法王——这位匍匐脚下的流亡君主,极大满足了路易的虚荣。</p>
- <p class="indent">玛丽在父亲与丈夫的对立中处境煎熬,但作为新教徒与妻子,她选择支持威廉。抵英后,她断然拒绝单独执政的提议。议会宣布威廉与玛丽为共治君主,同时迫使他们签署《权利法案》等文件——这些如今已成为英国宪政基石。</p>
- <p class="indent">颇具讽刺意味的是,尽管1688年的事件标志着英格兰政治与宪政史上的重大转折,被后世誉为"光荣革命",威廉本人却对此漠不关心。为换取议会对欧陆战事的支持,他对议会的要求一概应允。他将内政事务交由他人处理,自己则全力掌控外交政策,使英国与荷兰的外交体系协同运作甚至合二为一。他的外交方针简明至极——对法作战,英格兰在接纳威廉的同时,也接过了这场战争。本质上这是一场交易:议会为捍卫新教信仰并确立自身权威而接受威廉的战争;威廉为换取英国对抗路易十四的支持而承认议会的最高权力。</p>
- <p class="indent">这位君主始终未能适应岛国生活。阴郁的英格兰天气加重了他的哮喘,他对英格兰人也充满厌恶:"我确信这个民族与我格格不入。"他时常思念荷兰,1692年海牙年度集市期间曾叹息:"恨不能化身为鸟飞越海峡。"另一次谈及故国时,他动情地说:"我思念荷兰,如鱼渴水。"</p>
- <p class="indent">英格兰人同样报以毫不掩饰的嫌恶。他们议论这位君主的孤僻寡言,对臣民的冷峻态度,以及对其习俗、传统、社交活动、政治生态乃至伦敦城本身的排斥。尽管威廉将聪慧的伊丽莎白·维利尔斯纳为情妇,玛丽王后始终忠贞不渝——每当丈夫离境便代摄国政,其归来后即刻退出政坛。当三十二岁的王后因天花香消玉殒,威廉悲痛欲绝。此后他作为独居无嗣的君主继续统治,指定玛丽之妹安妮公主为继承人。向来以最大恶意揣测这位宿敌的法国人,甚至散布他与阿尔伯马尔伯爵存在暧昧关系的谣言。</p>
- <p class="indent">最令威廉反感的,是英格兰人对其长远利益的幼稚漠视,以及对欧陆命运的极端利己主义——换言之,他们对其崇高事业的摇摆态度。作为英王,他将两国利益捆绑却未使任何一方屈从。作为欧洲反法联盟领袖,他以全局视角履行使命,开始在公文中以"欧洲整体利益"为目标,将欧洲视为统一实体。</p>
- <p class="indent">不出所料,威廉加冕不到两年,英格兰便与法国开战。这场持续九年的战争未分胜负,《里斯维克和约》于1697年彼得造访荷兰期间在海牙签订,虽未改变任何疆界,但根据条约路易十四最终承认了威廉的英格兰王位。此后在短暂的和平间隙,路易与威廉甚至联手化解国际危机——当体弱的西班牙国王卡洛斯二世无嗣而终时,这场危机必将爆发。双方商定的解决方案是领土分割,但卡洛斯将王国与帝国遗赠给路易之孙的遗嘱打乱了计划,太阳王随即撕毁了与威廉的条约。威廉自然拒绝接受法西领土与权力的合并,再次不遗余力地组建反法同盟。</p>
- <p class="indent">随后爆发的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持续十一年,成为17世纪与18世纪欧洲的分水岭。从直接结果看,威廉的目标得以实现:法国疆域受到限制,荷兰保持独立,新教信仰在欧洲得以延续。但威廉未能亲眼见证这一切。1702年春,在宣战前夕,国王骑着爱驹索雷尔于汉普顿宫苑林驰骋时,马匹失足导致威廉坠鞍锁骨骨折。起初伤势看似不重,但五十岁的威廉已精疲力竭——他眼窝深陷,哮喘咳嗽不止,消瘦的身躯无力抵抗,最终于1702年3月19日辞世。</p>
- <p class="extract">彼得何其幸运,当大使团抵达时威廉恰在荷兰。自少年时代起,这位沙皇就将威廉视为西方领袖中的头号英雄。在日耳曼郊区与荷兰人、德国人等外国侨民(多为威廉反法新教事业的拥护者)长谈的无数夜晚,彼得听闻了大量关于这位无畏、精明且坚韧的荷兰人的传奇。1691年在佩列斯拉夫尔,得知英荷联军于拉和岬海战击败法国舰队时,他立即下令湖上舰船鸣炮致敬。本就推崇荷兰一切的彼得,既想学习荷兰造船匠的技艺,又希望争取荷兰支援其对土战争,自然渴望会见这位备受景仰的国王兼执政官。</p>
- <p class="indent">双方在乌得勒支首次会晤,维特森与勒福尔陪同彼得前往。会面如两位君主一贯偏好那般完全私密非正式。这对组合堪称奇特:身形佝偻、哮喘声粗重、举止冷峻的矮小荷兰人,与高大年轻、性情冲动的俄国沙皇。彼得提议组建基督教同盟共抗土耳其人,威廉<a id="page198"/>未予回应。虽正与法国议和,威廉不愿东方爆发可能分散奥地利盟友精力、诱使路易十四在西方重启战端的大规模战争。况且彼得的外交照会须由俄国使节正式递交荷兰法定统治者——海牙的荷兰议会高权代表,而非沙皇亲自呈递威廉。大使团将向议会递交国书并陈述使命,彼得对此极为重视。由于俄国未设常驻外交机构,这个由三位重臣(且不论未公开身份的沙皇本人)率领的大型使团及其接待规格,对彼得而言至关重要。他迫切希望使团亮相能博得满堂彩,而里斯维克恰是最佳舞台——欧洲主要强国的顶尖政治家与外交官正云集于此进行关键和谈,此地任何动向都将被仔细记录并呈报各国宫廷。</p>
- <p class="indent">俄国使节们在阿姆斯特丹忙碌数日筹备觐见事宜。他们定制了三辆华丽马车,为自己添置新装,为仆从置办新制服。与此同时,海牙的两家旅馆已为他们备妥,窖藏了大量美酒佳肴。正当使团筹备之际,彼得向维特森提出要微服随行观察接待仪式。这个要求令维特森进退维谷——既难安排更难拒绝。沙皇坚持带着他最宠爱的侏儒挤进副车,"无妨,"他说,"可以让他坐我腿上。"从阿姆斯特丹到海牙的沿途,彼得不断发现新鲜事物。经过磨坊时他追问用途,得知是石材切割作坊后立即要求停车参观(虽因闭门未能如愿);深夜过桥时又执意研究桥梁结构,命人掌灯测量桥长桥宽,直到夜风吹灭灯火才中断对浮桥深度的测量。</p>
- <p class="indent">在海牙下榻阿姆斯特丹酒店时,彼得拒绝了安排好的豪华卧室,选择阁楼配有行军床的简朴房间。但午夜刚过他又改变主意,坚持套车赶往使团驻地杜伦酒店。再次拒绝精美套房后,他竟相中使馆仆役酣睡的熊皮地铺,连踢带喊:"快起来!我要睡这儿!"被惊醒的仆役慌忙让位,沙皇便心满意足地蜷进尚有余温的熊皮入眠。</p>
- <p class="indent">国会接见日,身着欧式宫廷礼服的彼得格外醒目:蓝金相间的礼服、淡金色假发与白羽饰帽相得益彰。维特森将他安置在接见厅隔壁,透过窗户可纵览全场。当发现众人频频回首张望,耳语"沙皇就在隔壁"的骚动愈演愈烈时,焦躁的彼得试图离场,却苦于必须穿过人群稠密的大厅。他竟异想天开要求荷兰议员集体扭头回避,得知这些"荷兰主权者"仅愿起身致意后,最终以假发掩面疾步穿堂而去。</p>
- <p class="indent">正式接见中,身着绣金貂皮俄式礼服的勒富尔用俄语致辞(由人译为法语),并呈献大量紫貂皮贡礼。这位平素西装的使节此刻连佩剑与帽饰都缀满钻石;戈洛文与沃兹尼岑的黑缎礼服则用金线珍珠钻石刺绣,胸前佩戴沙皇肖像勋章,肩部装饰双头鹰金徽。华美的俄罗斯服饰令使团大获好评,而人们谈论的焦点,始终是那位神秘的沙皇。</p>
- <p class="indent">在海牙期间,彼得始终保持微服私访状态,私下会晤荷兰政要但拒绝任何公开露面。他出席了外交使团宴会,与威特森比邻而坐。虽无谈话记录留存,他仍持续与威廉三世进行秘密会晤。最终,在满意地确认使团受到礼遇后,他留下使臣与荷兰议会进行实质谈判,自己则返回阿姆斯特丹造船厂工作。此次外交使团成果有限:荷兰人对反土耳其圣战毫无兴趣,加之对法战争累积的债务及本国海军重建需求,他们拒绝了俄国关于协助建造七十艘战舰和百余艘黑海用桨帆船的请求。</p>
- <p class="indent">整个秋季,彼得常在威特森陪同下乘马车穿梭于平坦的荷兰乡间。车轮碾过曾是浅海底部的土地,他眺望点缀着风车与砖砌教堂尖顶的地平线,草地遍布啃食的奶牛,砖砌街道的小镇星罗棋布。河道中密集的船只与驳船令彼得心旷神怡。当水面被平坦地势遮蔽时,褐色船帆与桅杆恍如正在广袤田野上自主移动。</p>
- <p class="indent">乘着官方游艇,威特森带彼得前往北海沿岸的泰瑟尔岛观看格陵兰捕鲸船队归航。这个偏远之地布满绵延起伏的沙丘,灌木丛生长在白沙边缘。在港口,彼得登上一艘坚固的三桅船细致检查,不断询问关于鲸鱼的问题。为作演示,船员放下捕鲸艇展示用鱼叉攻击鲸鱼的过程,其精准配合令沙皇惊叹不已。尽管船身弥漫鲸脂恶臭,彼得仍下到甲板下方参观鲸鱼屠宰间和熬制珍贵鲸油的工坊。</p>
- <p class="indent">彼得多次悄然返回赞丹探望仍在工作的同伴:缅什科夫学习桅杆制作,纳雷什金研习航海术,戈洛夫金与库拉金钻研船体建造。他通常乘船前往,期间常驾船出游。有次不顾劝阻在暴风雨中航行导致翻船,彼得爬出船舱后竟从容坐在倾覆的船底等待救援。</p>
- <p class="indent">尽管在码头工作时他的隐私尚能得到保护,但每当航行在艾湾河上时,彼得总会被好奇的人群包围。载满围观者的小船时常试图靠近他,这总令他勃然大怒。有次在几位女乘客怂恿下,一艘邮船船长试图与彼得的船只并行,暴怒的彼得抄起两只空酒瓶砸向对方脑袋——虽未命中,但邮船当即调头离去。</p>
- <p class="indent">访荷初期,彼得结识了当时荷兰海军统帅吉尔·斯海伊,这位德·鲁伊特的高徒为他安排了此行最震撼的奇观:艾湾河上的大型模拟海战。北荷兰所有船主都受邀参演,但凡能承载火炮的船只皆配备武器,志愿兵们分布在大型船只的甲板与索具间模拟火枪手交战。某个周日清晨,碧空如洗的晨风中,数百艘战船沿堤坝列阵,岸边挤满数千观众。<a id="page201"/>彼得使团登上东印度公司的豪华游艇驶向战场,两支舰队早已摆开战阵。礼炮鸣响后,钢铁与火焰的盛宴拉开序幕:先是战列线对射,继而爆发接舷混战。硝烟弥漫的进退攻防间,沙皇兴奋得亲自驾船冲向战况最激烈处。在持续不断的炮鸣声中,<a id="c15-nts9a"/>"沙皇展现出难以言喻的狂喜状态"。直到午后多次船只相撞,斯海伊才下令终止演习。</p>
- <p class="indent">彼得频频宴请斯海伊,试图说服这位海军上将赴俄督造舰队并担任司令。他许诺对方任意头衔、两万四千荷兰盾年薪,若其妻儿留荷另有厚赠,还保证亲自与威廉三世协调。遭婉拒后,彼得敬意不减,斯海伊转而推荐了另一位将才——荷兰海军军械总监、挪威裔海军少将科尼利厄斯·克鲁伊斯。这位正协助俄方采购军备的专家正是彼得所求,但克鲁伊斯同样反应冷淡。最终在斯海伊、维特森等要人联合游说下,考虑到对俄贸易的影响力,这位不情愿的海军将领才勉强应允。</p>
- <p class="indent">除前往海牙及荷兰各地考察外,彼得在船厂潜心钻研了四个月。11月16日,他的护卫舰龙骨铺设九周后迎来下水仪式,阿姆斯特丹市长维特森代表全城将这艘战舰赠予沙皇。深受感动的彼得拥抱市长,当场将其命名为"阿姆斯特丹号"。这艘满载彼得采购物品的军舰后来驶往阿尔汉格尔斯克。但比起战舰,彼得更珍视船坞总监格里特·波尔颁发的证书——上面郑重写着:学员彼得·米哈伊洛夫经四个月实践,已完全掌握造船学理论,具备合格造船师资质。</p>
- <p class="indent">然而,彼得对荷兰的学习经历深感失望。他所掌握的不过是船舶木工手艺——虽比在俄国学到的技艺精湛,却远非他真正所求。这位沙皇渴望洞悉船舶设计的核心奥秘,即真正的<a id="page202"/>海军造船学。他需要的是基于科学计算、符合数学原理的蓝图,而非仅仅提升斧凿锤钉的熟练度。但荷兰人的造船术与其民族性格一脉相承——全凭经验行事。各家船厂固守自己的经验法则,工匠们只复制过往成功案例,根本没有彼得想要带回俄罗斯的普适原理。要在千里之外的顿河沿岸,率领几乎零经验的劳工建造舰队,他必须找到能让新手快速理解、易于复制的系统方法。</p>
- <p class="indent">这种不满逐渐以多种方式显现。首先,彼得传令沃罗涅日:当地荷兰造船师不得再随心所欲施工,必须接受英国、威尼斯或丹麦专家的监督。其次,待其护卫舰完工后,他决意赴英研习造船技术。11月与威廉三世会晤时,彼得首次提及访英意愿。待国王返伦敦,他立即派遣亚当·魏德少校携正式请求追访,希望以匿名身份入境。威廉的回复令沙皇欣喜若狂——国王不仅将未完工的皇家新游艇赠予彼得(建成后将是英国最优雅迅捷的船只),更派海军中将戴维·米切尔率战舰"约克号""罗姆尼号"及三艘小型舰艇护航。彼得最终决定仅带缅什科夫等数名"志愿者"秘密前往,让列福尔特率大部队继续留荷谈判。</p>
- <p class="indent">1698年1月7日,在荷兰驻留近五月后,彼得一行登上米切尔中将的旗舰"约克号"。翌日拂晓,船队驶过那片分隔欧陆与英格兰的灰暗狭海。</p></bod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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