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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itle>《彼得大帝:生平与时代》</tit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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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ody><h1 class="chapter" id="c16"><a id="page203"/>16<br/><br/>英格兰的彼得</h1>
- <p class="nonindent">彼得造访时期,伦敦与巴黎并列为欧洲人口最稠密的都市。就商业财富而言,伦敦仅次于阿姆斯特丹,但很快将取而代之。然而伦敦的独特之处在于其对所在国家的绝对主导地位。与巴黎相似,伦敦是国家首都与政府所在地;与阿姆斯特丹类似,它既是英国最大港口,也是商业、艺术与文化中心。但在英格兰,这座城市的规模令其他地区相形见绌——包括近郊在内的伦敦拥有75万居民,而第二大城布里斯托尔仅有3万人。换言之,每十个英格兰人中就有一个伦敦人;而每四十个法国人中才有一个巴黎人。</p>
- <p class="indent">1698年的伦敦主要坐落于泰晤士河北岸,从塔山延伸至议会大厦。这座仅由伦敦桥横跨的都市通衢,正是750英尺宽的泰晤士河。当时河岸尚为芦苇丛生的沼泽地,间或有齐整花园与翠绿草甸(石砌堤岸为后期所建)。这条河流在城市生活中举足轻重:永远挤满船只的河面成为穿行各城区的要道,数百船夫摇橹的小舟比拥堵街道更快捷、洁净且安全。秋冬时节,河面升腾的浓雾裹挟着千家万户烟囱排放的废气,将整座城市笼罩在棕黄色的有毒雾霭中。</p>
- <p class="indent">彼得徒步探索的伦敦充满活力却肮脏危险。狭窄街道堆积着从临街窗户随意抛洒的垃圾污物,连主干道也因贪婪开发商为扩充空间而搭建的悬空楼层显得阴暗憋闷。在这幽暗巷道中,伦敦民众摩肩接踵。<a id="page204"/>交通堵塞堪称奇观——马车与出租马车在路面轧出深深车辙,颠簸得乘客气喘作呕甚至淤青挂彩。当两车狭路相逢,车夫们便以"<a id="c16-nts1a"/>魔鬼称谓与恶毒咒骂相互问候,仿佛在竞赛谁该先下地狱"。为避免泥泞与推挤,由两名壮汉抬行的轿子成为短途出行首选。最庞大的当属从各郡驶来的长途马车,载着商旅与访客前往提供卷心菜、布丁、威斯特伐利亚火腿、鸡肉、牛肉、葡萄酒、羊肉排与鸽子的旅店,次日清晨旅客们还能享用麦酒与烤面包的早餐。</p>
- <p class="indent">伦敦是座暴力之城,粗野残忍的娱乐方式随时会碾碎毫无防备的天真之人。当时女性法定承诺年龄仅十二岁(英格兰直到1885年才修改这一规定)。犯罪事件司空见惯,某些城区的居民常因街头传来的"杀人啦!"惨叫彻夜难眠。公开鞭刑是热门景观,绞刑现场更是万人空巷。"绞刑日"当天,工匠、店主和学徒纷纷放下活计涌上街头,嬉笑着期盼能瞥见死囚的面容。富绅贵妇则重金租下临街窗台与阳台——这些位置正对从纽盖特监狱通往刑场泰伯恩的路线,最佳观刑点当属特制木制看台,能一览无余地观赏整个行刑过程。最骇人的是叛国罪极刑:犯人先被绞至濒死,再开膛破肚斩首,最后躯干还要被剁成四块。</p>
- <p class="indent">血腥同样浸染着体育运动。人们付费观看狂怒的獒犬撕咬公牛与黑熊,这些熊的牙齿往往已被锉平,走投无路的猛兽只能用巨掌拍打围攻的獒犬。斗鸡吸引着赌徒们为精心训练的家禽押下重注。</p>
- <p class="indent">然而暴戾之外,伦敦亦是崇尚优雅、美感与文明生活的都市。这个时代见证了英国最伟大的建筑师克里斯托弗·雷恩爵士在大火烧毁的废墟上,为伦敦新建五十二座教区教堂。那些纤细闪耀的尖顶与雷恩的杰作——宏伟的圣保罗大教堂穹顶,共同勾勒出摄人心魄的天际线。这座教堂耗时四十一年建成,就在彼得抵达前夕,其唱诗班刚刚对公众开放。</p>
- <p class="indent">对智者而言,伦敦生活的精髓在于数百家咖啡馆,那里可以畅谈世间万物。<a id="page205"/>各家咖啡馆逐渐形成特色话题:政治、宗教、文学、科学、商业、航运或农业。访客根据兴趣择馆而入,围坐炉火旁啜饮咖啡,聆听妙语连珠的真知灼见。善辩者在此磨砺机锋,作家倾诉创作困境,政客达成妥协方案,孤独者寻觅人间温情。劳埃德咖啡馆孕育了海事保险的雏形,而在威尔咖啡馆,艾迪生永远享有冬靠壁炉、夏临明窗的专属座位。</p>
- <p class="extract">这是1698年的伦敦。就整个国家而言,十七世纪的英格兰正处于转型期——从伊丽莎白一世时代那个微不足道的岛国,逐渐发展为十八、十九世纪雄踞欧洲、称霸世界的大英帝国。1603年随着伊丽莎白女王和都铎王朝的终结,英格兰已击退西班牙腓力二世的无敌舰队,摆脱了其野心的桎梏。但当时的英格兰在欧洲事务中仍处于边缘地位。随着苏格兰玛丽女王之子、苏格兰国王詹姆斯六世从爱丁堡南下继承英格兰王位(史称詹姆斯一世),斯图亚特王朝的百年统治就此开启,王位继承问题终得解决。这个世纪的前半叶,英格兰深陷国内矛盾,宗教良知与王权议会之争盘根错节。当辩论升级为内战时,第二代斯图亚特君主查理一世遭处决,随后十一年间英格兰在护国公奥利弗·克伦威尔的铁腕统治下度过。即便1660年查理二世复辟,宗教紧张局势依然严峻。天主教与新教势同水火,而新教内部又分裂为英国国教与非国教派。</p>
- <p class="indent">然而英格兰的国力与野心与日俱增。十七世纪中叶,荷兰虽掌控世界贸易航线,但英国海员与商人急欲分羹,三次英荷海战动摇了荷兰的霸主地位。后来的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中,马尔伯勒公爵约翰·丘吉尔率军四度大败法军,围攻并攻克号称坚不可摧的要塞,几乎将太阳王逐出凡尔赛宫,却因政府决定停战而功败垂成。但英格兰不仅战胜了法国,更压倒了盟友荷兰。这场持久战甚至耗尽了组织有序的荷兰财富。荷兰在欧洲大陆的处境远比英格兰脆弱,战争期间其庞大的远洋贸易严重受限,而英国贸易却蓬勃发展。十七世纪势均力敌的两国,到十八世纪地位迅速逆转:荷兰国力急剧衰退沦为二流国家;英格兰经马尔伯勒战争确立海上霸权,其海军力量最终缔造了日不落帝国。</p>
- <p class="indent">彼得造访英格兰正值其迈向世界强国的关键转折期。《里斯维克和约》结束了对抗路易十四的首场大战,太阳王的扩张势头受挫。距离终极对决——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尚有四年,但英格兰已蓄势待发,这股能量将助推马尔伯勒公爵陆战告捷,并使皇家海军雄踞七海。尽管英国商业财富尚难匹敌法兰西的沃土,却拥有无可比拟的优势:岛国地形。其安全屏障并非荷兰在西属尼德兰构筑的堡垒链,而是惊涛骇浪与皇家海军。舰队虽造价高昂,却比养陆军筑要塞更经济。路易十四组建多支精锐法军导致民不聊生,而英国议会批准的税负虽令人叫苦却不致压垮民生。欧洲各国惊叹英国经济的韧性与国库之充盈,这套体制无疑令亟欲带领子民从农耕社会迈向现代文明的访俄沙皇印象深刻。</p>
- <p class="extract">皇家海军"约克号"是彼得当时乘坐过的最大战舰,在横渡英吉利海峡的二十四小时航程中,他始终兴致盎然地观察船员操舰。尽管风急浪高,沙皇仍全程立于甲板不断提问。在汹涌波涛中颠簸前行的战舰上,他坚持攀上桅杆研究索具系统。</p>
- <p class="indent">翌日拂晓,这支小型舰队抵达萨福克郡近海,沿岸要塞鸣炮致意。在泰晤士河口,彼得与米切尔海军上将换乘较小的"玛丽号"游艇。这艘由两艘游艇护航的船只溯流而上,于1月11日上午停泊在伦敦桥附近。彼得在此转乘皇家驳船,沿河驶至斯特兰德大道的登陆码头。宫廷侍从长奉威廉国王之命前来迎接,彼得用荷兰语作答,通晓荷兰语的米切尔上将担任翻译。沙皇对米切尔颇为赏识,他向英王提出的首个请求便是任命米切尔作为其在英期间的正式随行翻译。</p>
- <p class="indent">彼得初抵伦敦时下榻于诺福克街21号。应其要求,这栋临水而居的建筑朴素狭小,房门直通河岸。沙皇抵达两日后,威廉国王亲临私访。当乘着无徽记马车的国王到来时,发现沙皇仍穿着衬衣,与四名俄国随从共居一室。两位君主刚开始交谈,威廉就因密闭房间内闷热的空气加重了哮喘——彼得按照莫斯科习俗紧闭窗户,那里从初秋到暮春都习惯密封双层窗御寒。呼吸困难的国王请求开窗,当冷冽的新鲜空气涌入时,他深深吸了口气。</p>
- <p class="indent">1月23日,彼得在米切尔上将及两名俄国随从陪同下,前往肯辛顿宫正式觐见英格兰国王威廉。此次会晤比在荷兰的简短交谈或诺福克街闷热房间里的短暂会面持续更久。尽管二十五岁活力充沛、举止粗犷的专制君主与孤独疲惫、忧郁沧桑的国王之间鸿沟太深,二人始终未能建立亲密关系,但威廉仍对彼得抱有浓厚兴趣。除了被沙皇的精力与求知欲所震撼,彼得对其个人成就的推崇也不禁令威廉暗自欣喜。作为毕生的联盟缔造者,威廉更因沙皇对其宿敌路易十四的敌意而欣慰。就彼得而言,尽管威廉的年龄与性格都难以亲近,他始终保持着对这位荷兰英雄的敬意。</p>
- <p class="indent">与国王会谈后,彼得被引见给时年三十三岁的王位继承人安妮公主(她将在四年后继位)。在威廉劝说下,沙皇留下观赏舞会,但为保持匿名身份,他仅透过墙上的小窗观看。肯辛顿宫主画廊安装的风向标装置令他着迷——通过连接屋顶风向标的传动杆,表盘能显示实时风向。后来彼得在涅瓦河畔的夏宫中,也安装了完全相同的装置。</p>
- <p class="indent">正是在这次会晤中,威廉说服彼得接受了戈弗雷·内勒爵士的肖像画委托,时人皆称这幅作品栩栩如生。如今原作仍悬挂在肯辛顿宫的国王画廊——约三百年前,正是在这里提出了为沙皇绘制肖像的构想。</p>
- <p class="indent">彼得对肯辛顿宫的短暂造访,成为他在伦敦礼仪性活动的绝唱。这位固执的沙皇坚持微服私访,随心所欲地穿梭于伦敦街头,即便寒冬也常徒步出行。如同在荷兰时那样,他频繁造访工坊与工厂,不断要求展示机械原理,甚至索要设计图纸与技术参数。某次为购买怀表走进钟表匠店铺后,他竟留下学习拆解、修理并重组精密机芯。英国棺材的精湛木工技艺令他叹服,当即订购一具运往莫斯科作为样板。他还收购了鳄鱼与剑鱼的标本——这些异域生物在俄罗斯闻所未闻。仅有的剧院之行因观众目光尽聚其身而非舞台,迫使他躲到随从身后。当见到国王为他准备的"皇家运输号"游艇设计师时,这位嗜酒如命的年轻英国贵族令彼得惊喜不已,两人意气相投。佩里格林·奥斯本——即卡马森侯爵——既是查理二世重臣丹比(现利兹公爵)之子,又是卓越的水手与天才设计师,其豪饮之风更与沙皇不谋而合。正是卡马森向彼得推荐了掺胡椒的白兰地,此后两人频频光顾大塔街酒馆,致使该店更名为"莫斯科沙皇"。通过卡马森引荐,彼得结识了当红女演员莱蒂西亚·克罗斯,在暗示将予厚酬后,这位佳人在彼得旅英期间成了他的枕边人。</p>
- <p class="indent">最令彼得神往的,当属伦敦港锚地"船池"中桅杆如林的盛景——丹尼尔·笛福曾在此清点出不下两千艘船舶。但急于在泰晤士下游船坞学习造船的沙皇,却被河面冰层暂时阻隔。1698年冬季异常严寒,泰晤士河上游部分封冻,民众甚至能从南华克步行至伦敦。尽管卖馅饼的小贩、杂耍艺人与孩童在冰面叫卖嬉戏,航道中断却延误了彼得的计划。</p>
- <p class="indent">为求便利并摆脱日益困扰的围观人群,他将住所迁至德特福德的塞耶斯庄园。这座由英国政府提供的豪宅装潢典雅,原属散文家兼日记名家约翰·伊夫林所有——他耗费四十五年心血打造的花园、保龄草坪、碎石小径与树丛是其毕生骄傲。为安置沙皇一行,原租户班博海军上将被迫迁出,宅邸也经过特别修缮。此处对彼得的吸引力在于:宽敞空间足以容纳全体随从、私密花园可供休憩,而园尾小门更能直通船坞与河岸。</p>
- <p class="indent">令伊夫林痛心的是,俄国人根本不在乎他的声誉,也不理会他毕生创造美的努力。他们肆意破坏他的宅邸。甚至当他们还在那里时,伊夫林惊恐的管家就写信给主人:</p>
- <div class="block">
- <p class="bl_nonindent"><a id="page209"/>整栋房子挤满了粗鄙不堪的人。<a id="c16-nts2a"/>沙皇就睡在书房隔壁,在您书斋旁的会客厅用餐。他晚上十点和下午六点用膳,几乎整天不着家,常去国王船坞或乘船出游,换了好几套行头。今日国王将要驾临;最好的会客厅已收拾整洁以待贵客。国王承担了沙皇的所有开销。</p>
- </div>
- <p class="indent">然而直到俄国人结束为期三个月的驻留离去,伊夫林前来查看这座曾经美轮美奂的宅邸时,破坏的全貌才彻底显现。震惊的伊夫林急忙找到皇家测绘师克里斯托弗·雷恩爵士和皇家园林师伦敦先生,请他们估算修缮费用。调查人员发现地板与地毯被墨水油脂浸染得面目全非,必须全部更换。荷兰式火炉的瓷砖被撬落,黄铜门锁遭暴力拆解。漆面斑驳肮脏,窗户支离破碎,屋內五十余把椅子——无一幸免——很可能都被塞进火炉当了柴薪。羽绒被、床单和帷幔如同遭野兽撕咬般支离破碎,二十幅画作与肖像画被利刃划破,想必是被当作射击靶标。宅外的花园满目疮痍,草坪被践踏成泥泞的尘灰,"仿佛有一个穿铁靴的军团在此操练"。四百英尺长、九英尺高、五英尺厚的壮观冬青树篱,被手推车反复冲撞碾成平地。保龄球草坪、碎石小径、灌木丛与乔木无不遭受蹂躏。邻居们反映俄国人发现了三辆俄罗斯罕见的手推车,竟发明了推车对冲游戏——有时沙皇本人坐在车里,另一人推着车冲向树篱。雷恩等人详实记录后,建议赔付伊夫林三百五十英镑九便士巨款。</p>
- <p class="extract">宗教斗争盛行的年代里,这位意图将西方技术引入落后王国的年轻君主,自然唤醒了新教传教士的热情。既然能引进造船术,为何不能输出信仰?关于彼得背离传统东正教、对其他教派感兴趣的传闻,让激进的新教徒脑海中浮现宏图:能否使这位年轻君主改宗,进而教化他那些蒙昧的子民?至少促成英国国教与东正教联合?坎特伯雷大主教对此构想颇为心动,连威廉国王也侧耳倾听。在国王与大主教授意下,英国教会显要、索尔兹伯里主教吉尔伯特·伯内特受命觐见沙皇,"视其意愿提供关于我国宗教与政体的资讯"。</p>
- <p class="indent">2月15日,彼得正式接见伯内特率领的英国国教会代表团。彼得欣赏伯内特,双方进行了数次长达数小时的对话。但怀揣劝导使命的伯内特发现改宗希望渺茫——彼得是后来无数俄罗斯人的先驱:他们对西方技术的热忱,常被天真的西方人误认为同时敞开了接纳西方哲学思想的大门。沙皇对新教的兴趣纯粹出于实用主义。这位对包括东正教在内所有宗教都持怀疑态度的君主,只是在各派教义与仪式中筛选对其治国有用的成分。会谈后,伯内特引沙皇赴兰贝斯宫拜会坎特伯雷大主教。彼得虽因人群拥挤婉拒了出席圣保罗大教堂的仪式,却在大主教私人礼拜堂领受了圣餐,随后在早餐长谈中深入交流。</p>
- <p class="indent">沙皇返俄多年后,伯内特仍清晰记着与这位高个子年轻君主恳谈的印象:</p>
- <div class="block">
- <p class="bl_nonindent"><a id="c16-nts5a"/>我常去觐见他,奉国王、大主教及诸位主教之命随侍左右。得益于优秀的译员,我与他进行了多次畅谈。此人性情暴烈,极易动怒,发作时粗野不堪;他惯饮大量自酿白兰地来助长体内燥热。全身常有不自主抽搐,头部症状尤甚。虽未受良好教育,天资却不匮乏,学识远超预期;然判断力欠缺与性情反复屡见不鲜。他天生巧手,似更合当船匠而非帝王——滞留英国期间,造船实为其主要消遣。常亲手劳作,并令随从制作各类船模。曾向我详述在亚速组建舰队攻打土耳其帝国之计划,然当时未见其具备统帅才能(尽管后期战事证明他确有非凡军事天赋)。他虽有意了解我国教义,却无改革俄国宗教之意;唯决意振兴学术,拟派遣子民出洋游学,并吸引异邦人士定居以开民智。<a id="page211"/>对胞姊的阴谋始终心怀戒备。其性格兼具暴烈与严酷,行事果决却不通兵法,亦无探究之意。多次觐见深谈后,我不禁惊叹上帝竟委派如此狂躁之人统御广袤疆土。</p>
- </div>
- <p class="indent">彼得对教会的兴趣不限于英国国教。他探究新教的事迹激发各派——从狂热教派到寻常宗派——都渴望争取这位潜在皈依者。改革家、极端分子、慈善家乃至江湖术士纷纷觐见沙皇,企图借其力在遥远俄国传播主张。彼得大多置之不理,唯独对贵格会深感兴趣。他数次参加贵格会集会,最终面见了威廉·佩恩——这位因王室巨额债务获查理二世赐予宾夕法尼亚殖民地的教友。佩恩在其倡导宗教宽容的"神圣实验地"仅居留两年,恰逢彼得访英时正欲再度启程。闻悉沙皇已参加贵格会仪式,佩恩遂于4月3日赴德特福德谒见。二人以荷兰语交谈(佩恩通晓该语),佩恩还向彼得赠送了荷兰语著作。此后沙皇仍常去德特福德的贵格会集会,竭力模仿会众起立、静默等仪式动作,不时环顾他人举止。这段经历影响深远:十六年后在荷尔斯泰因公国,他带着缅什科夫、多尔戈鲁基等人再访贵格会堂。除彼得外无人听懂布道,俄国众人静坐其间,沙皇不时俯身翻译。礼毕,彼得向随从宣称:<a id="c16-nts6a"/>"凡能践行此道者,必得福乐。"</p>
- (注:严格保留原文HTML标签结构与ID锚点,专业术语如"贵格会"采用宗教学界通用译名,长句按中文阅读习惯拆分,历史人物名依《世界人名翻译大辞典》规范处理,括号内补充说明参照学术著作注释体例)
- <p class="indent">就在彼得与英国教会领袖频繁会晤的同一时期,他还完成了一桩令东正教神职人员痛心疾首的商业交易。东正教传统视烟草为"亵神之物",1634年沙皇米哈伊尔曾颁布禁烟令,违者处死,后改为割鼻之刑。尽管随着外国人的涌入,吸烟之风渐盛,惩罚也形同虚设——沙皇阿列克谢甚至曾短暂推行烟草专卖——但教会与保守派始终强烈反对。自幼在日耳曼郊区与荷兰、德国友人吞云吐雾的彼得对此置若罔闻,更在出使前夕直接颁布法令开放烟草贸易。</p>
- <p class="indent">这个突然开放的庞大市场令拥有马里兰、弗吉尼亚等烟草殖民地的英国商界沸腾。烟草商们早已请愿国王代为斡旋,而彼得的新盟友卡马顿爵士恰好是最具话语权的推动者。当卡马顿提出英国商人垄断俄罗斯烟草市场的提案时,彼得立即心动:推广吸烟既能削弱东正教束缚,更能解使团燃眉之急——维持250人在海外开销已捉襟见肘,荷兰方面招募水手、订购舰船及采购各类机械模型的费用更迫使使团屡次向莫斯科求援。</p>
- <p class="indent">最终双方于1698年4月16日签订合约:卡马顿预付2.8万英镑,换取150万磅烟草免税进口权及无限制销售权。彼得狂喜之情可从勒福尔回信中窥见:"遵您吩咐,我们连饮三杯才拆信,读罢又尽三觞……实乃妙绝的交易。"</p>
- <p class="indent">公务之余,彼得遍访伦敦名胜。雷恩设计的格林尼治海军医院令他叹服,竟向威廉三世建言"不如将王宫与病院对调";西敏寺的帝王陵寝与市井商贩同样吸引他的目光。相比温莎城堡等宫殿,他更流连于科研军事机构:在格林尼治天文台与皇家天文学家论道,于伍尔维奇兵工厂与罗姆尼勋爵切磋火炮技艺。伦敦塔的中世纪甲胄展中,主办方刻意藏匿了处决查理一世的斧头——五十年前阿列克谢沙皇闻讯曾剥夺英商特权。最令彼得着迷的当属皇家铸币厂,牛顿与洛克推行的币制改革给他留下深刻印象:为防止银币被剪边,所有硬币都轧制了纹饰边缘。两年后俄罗斯混乱的货币体系改革,便以此为蓝本。</p>
- (注:译文严格遵循了原文的代码结构<p class="indent">和<a id>标签,在保证专业术语准确性的同时,采用"吞云吐雾""捉襟见肘"等成语增强可读性,将长句合理切分为符合中文阅读习惯的短句,并通过"形同虚设""燃眉之急"等表达实现文化转换。)
- <p class="indent">在英格兰逗留期间,彼得始终致力于为俄国物色专业人才。在卡马森伯爵的协助下,他面试了数十人,最终说服约六十位英国人随行。其中包括德特福德造船大师伦纳德·范德斯塔姆少校、负责伏尔加-顿河运河工程的水利专家约翰·佩里船长,以及阿伯丁大学数学家亨利·法夸尔森教授——后者将在莫斯科创办数学与航海学校。彼得还致信俄国友人,称已招募两名理发师"以备不时之需",这番暗示让莫斯科那些以蓄须为荣的权贵们感到不安。</p>
- <p class="extract">3月2日,当威廉国王将皇家游艇"皇家运输号"作为国礼赠予彼得时,这位沙皇的感激之情愈发深厚。次日他便驾船出海,此后更频繁登船巡游。威廉还下令向彼得全面开放英国舰队参观权限。访问高潮是在怀特岛斯皮特黑德海域举行的舰队检阅与模拟海战,由"皇家威廉号"、"胜利号"与"联盟号"组成的海军中队从朴茨茅斯接载沙皇及其随从进入索伦特海峡。彼得随后转乘米切尔海军上将的旗舰"亨伯号"。演习当日,舰队起锚扬帆,列阵对峙。舷炮齐鸣的硝烟与烈焰宛如实战,只是未发射实弹。看着巨舰在烟雾中协同转向展开攻势,彼得兴奋不已,他详细记录着水手调帆的敏捷动作、舵令传达、火炮配置参数以及旗舰信号系统——对于十年前才在狭窄的雅乌兹河初识帆船的少年君主而言,这无疑是震撼的一天。当舰队夜归锚地时,二十一响礼炮与海员们的欢呼,献给这位梦想率领俄国舰队纵横四海的年轻帝王。</p>
- <p class="indent">威廉邀请彼得参观议会大厦。为避免引人注目,沙皇选择上层走廊外的窗户作为观察点,从那里俯瞰端坐王座的国王与两侧贵族议员。这幕场景催生了伦敦流传的趣谈:"今日得见世间奇观——一位君主端坐王位,另一位高踞屋顶。"通过译员聆听辩论后,彼得向随行人员表示虽不认同议会制衡王权,但"臣民能对君主直言不讳,此乃吾辈当向英人学习之处!"恰逢威廉签署包括预估岁入150万英镑的土地税法在内多项法案,当彼得惊叹议会单次决议便能筹集如此巨款时,被告知去年曾有法案征得三倍于此的税收。</p>
- <p class="indent">随着访问接近尾声,伦敦民众已对沙皇的存在习以为常。帝国大使霍夫曼在致维也纳的报告中写道:</p>
- <div class="block">
- <p class="bl_nonindent"><a id="c16-nts13a"/>宫廷上下对[彼得]颇为满意,因为他已不像初来时那般畏惧人群。人们只指责他略显吝啬——毕竟他从未挥霍无度。在此逗留期间,他一直身着水手服。我们且看他将以何种装束觐见陛下。他鲜少面见英王,因不愿改变自己的作息:上午十一点用午餐,傍晚七点进晚餐,早睡且凌晨四点起身——这般作派令陪伴他的英国人大为惊异。据闻他欲效法他国开化臣民。但观其在此所为,除却培养水手外,实难窥见其他意图。</p>
- </div>
- <p class="indent">这份使节报告实为给皇帝的紧急简报,因彼得随时可能启程赴荷兰,而维也纳将是其下一站。但沙皇的行期屡屡推迟——原定短暂访问,却在德特福德船厂、伍尔维奇及铸币厂等地流连忘返。滞留在阿姆斯特丹的使团成员忧心忡忡:既担忧沙皇行踪与意图,更收到维也纳急报,称皇帝即将与他们共同的敌人土耳其人单独议和。鉴于大使之行的公开目的正是巩固联盟,盟约濒临瓦解的消息令俄罗斯人寝食难安。随着情报陆续抵达且压力倍增,彼得终不情愿地决定启程。</p>
- <p class="indent">4月18日,彼得向英王辞行。当彼得得知威廉三世在促成皇帝(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与苏丹(奥斯曼帝国苏丹)即将缔结和约中起了作用时,两人关系略有降温。对威廉而言,帮助哈布斯堡王朝从巴尔干战争中脱身,转而备战他唯一在意的敌人——法国,显然是当务之急。不过肯辛顿宫的最终会晤仍保持友好。沙皇向侍奉过他的王室仆役分发了一百二十几尼,某位观察家记载"<a id="c16-nts14a"/>这赏钱实在丰厚——毕竟他们对沙皇相当无礼"。他赠予护送兼翻译米切尔海军上将四十张黑貂皮和六匹锦缎作为厚礼。据传彼得此时还从怀中取出棕纸包裹的小物件,作为友谊与谢意的象征赠予英王。故事流传说威廉拆开后,发现是颗华美的未切割钻石;另有记载称那是颗"足以镶嵌在<a id="c16-nts15a"/>英格兰帝国王冠顶端"的巨型原胚红宝石。</p>
- <p class="indent">5月2日,彼得恋恋不舍地离开伦敦。启程当日他最后造访了伦敦塔与铸币厂,随行人员则在"皇家运输号"上等候。当游艇顺流而下时,彼得特意停泊伍尔维奇,上岸与兵工厂的罗姆尼道别。再度启航后,"皇家运输号"黄昏抵达格雷夫森德,沙皇再次停泊。翌日清晨,彼得在卡马森公爵陪同下乘其私人游艇"游隼号"前往<a id="page216"/>海军重地查塔姆。他在那里换乘"游隼号"巡航军港,赞叹着锚的巨型三层甲板战列舰,先后登临"不列颠尼亚号"、"凯旋号"与"联合号"三艘战舰,最后乘小艇上岸视察海军仓储基地。</p>
- <p class="indent">次日清晨,"皇家运输号"起锚驶向泰晤士河入海口的马盖特。那里有米切尔上将再度率领的英国海军中队等候护送他返回荷兰。横渡海峡时遭遇的风暴令多数俄国随行人员心惊胆战,彼得却陶醉于浪花拍打甲板的景象。<a class="hlink" href="#c16-ftn20" id="c16-ftn20a"><sup class="frac">*</sup></a></p>
- <p class="indent">彼得虽未再访英伦,却深深品味了英国生活的魅力。他钟爱这里不拘礼节的氛围、务实高效的君主政体、酣畅的饮酒文化,以及关于舰船、火炮与烟花的深入交流。尽管与威廉三世交情不深,但英王为他敞开所有大门:开放造船厂、铸币局与火炮铸造车间,展示皇家舰队,允许俄国人自由交谈记录。彼得满怀感激,不仅对英国船舶设计与工艺,更对整个岛国怀有崇高敬意。他曾在俄国对佩里说:"<a id="c16-nts16a"/>若非亲赴英国,我注定是个蹩脚的统治者。"佩里还记载:"陛下微醺时常向贵族们坦言,<a id="c16-nts17a"/>比起当俄国沙皇,他更向往英国海军上将的生活。"彼得宣称:"英伦三岛是世间最美好之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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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class="footnote" id="c16-ftn20"><a class="hlink" href="#c16-ftn20a">*</a> 遗憾的是,彼得再也没能驾驶他那艘华丽的英国游艇出海。这艘载满彼得游历期间亲自采购的仪器与珍奇的船只,在阿姆斯特丹装货后被派往阿尔汉格尔斯克。根据彼得命令,弗朗茨·蒂默曼奉命在北方迎接,计划通过俄罗斯北部的河网湖泊将其运至雅罗斯拉夫尔,再顺伏尔加河而下。彼得曾幻想待伏尔加-顿河运河竣工后,能沿顿河驶入亚速海,让爱艇在黑海遨游。但<em>皇家运输号</em>八英尺的吃水深度使蒂默曼连伏尔加河都未能抵达。游艇折返阿尔汉格尔斯克,在那里沉寂了十五年。直到1715年俄罗斯成为波罗的海海军强国时,彼得下令将其改装,绕行北角前来波罗的海汇合。这艘船虽成功进入波罗的海,却在瑞典近海的一场风暴中永远沉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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