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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tle>《彼得大帝：生平与时代》</tit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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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dy><h1 class="chapter" id="c21"><a id="page275"/>21<br/><br/>沃罗涅日与南方舰队</h1>
<p class="nonindent">自返回莫斯科那刻起，彼得就渴望亲眼见证沃罗涅日的战舰建造。即便在普列奥布拉任斯科耶的刑讯仍在继续，即便他与友人们在阴郁的秋夜冬夜里借酒消愁，这位沙皇始终心系顿河之畔——那里有他招募的西方造船师，此刻正在河岸船厂挥汗如雨。</p>
<p class="indent">十月底，他首次南巡。众多波雅尔贵族为博取沙皇欢心，纷纷随驾南下。那位获准保留胡须的德高望重长者切尔卡斯基大公被任命为莫斯科总督留守京城，却很快发现自己的权力并非独享。这恰是彼得的典型作风：他将治权分散委托给多人。临行前，他对戈登说："<a id="c21-nts1a"/>我将一切托付于你"；又对罗莫达诺夫斯基言道："此间诸事，皆仰仗卿之忠诚。"这正是彼得 absentee government（缺席统治）的准则：通过权力分散与权责模糊，使臣属们陷于永无止境的争执与混乱。这套制度虽不利于高效施政，却能防止出现独揽大权的摄政者。鉴于射击军叛乱根源尚未查明，这成为彼得首要考量。</p>
<p class="indent">在沃罗涅日宽阔浅滩沿岸延展的船厂里，彼得目睹木匠们锯凿锤打的繁忙景象，却也发现诸多问题。人力物力俱显短缺，浪费现象触目惊心。为赶工完成沙皇谕令，造船师竟使用未干燥的木材——这些材料<a class="hlink" href="#c21-ftn25" id="c21-ftn25a"><sup class="frac">*</sup></a>入水后很快会腐朽。来自荷兰的海军中将克鲁伊斯巡检战舰后，下令将多数船只拖上岸重建加固。外国<a id="page276"/>造船师各自为政，因缺乏统一指导而频起争执。那些受彼得伦敦敕令约束、仅能在他人监督下工作的荷兰匠人更是消极怠工。俄国工匠同样士气低落——他们奉诏前来学习造船技艺，心知若表现优异将被派往西方深造，故而多数人只求敷衍了事，巴望着能早日返乡。</p>
<p class="indent">最严峻的困境与最深重的苦难都落在了非技术劳工群体身上。成千上万被征召的农民和农奴——他们从未见过比驳船更大的船只，也未目睹过比河流更宽广的水域——带着自备的斧头，有时还牵着自家的马匹前来砍伐树木，将原木顺流漂运至沃罗涅日。简陋的生活环境使疾病迅速蔓延，死亡司空见惯。逃亡者众多，最终造船厂不得不竖起围栏并派驻卫兵看守。被抓回的逃工将遭受鞭刑并强制返工。</p>

<p class="indent">尽管彼得表面乐观，但工程进展迟缓、工人染病死亡与频繁逃亡仍使他陷入阴郁。抵达三日后（1698年11月2日），他在致维尼乌斯的信中写道："<a id="c21-nts2a"/>感谢上帝，我们的舰队状况极佳。唯有一片疑云笼罩心头：我们是否真能品尝这些果实？它们如同海枣，栽种者往往无缘收获。"后来他又写道："<a id="c21-nts3a"/>在上帝庇佑下，此处筹备工作规模空前。但我们仍在等待乌云散去的吉日。已在此开工建造一艘配备六十门火炮的战舰。"</p>

<p class="indent">尽管彼得忧心忡忡，工程仍在推进——造船厂没有任何机械设备，全凭手工工具作业。成群劳工与马队搬运树干，将其修整为原木后拖过场地，悬置于土坑上方定位。随后，部分工人在原木下方支撑，其他人则倚坐其上保持稳定，以此锯出长木板或弧形龙骨。由于单根原木仅能产出少量板材，材料浪费惊人。粗加工后的木板会交由技术更精湛的工匠，他们运用斧锤、钻凿等工具精确塑形。最厚重坚固的构件用于贴近地面的龙骨，接着是向外上方弯曲并固定连接的肋材，最后是抵御海水的厚重侧板。此后方能开始甲板、舱室等兼具居住功能与作战性能的特殊结构建造。</p>

<p class="indent">整个寒冬，彼得不顾严寒与工人们共同奋战。他穿梭于造船厂：跨过积雪的原木，<a id="page277"/>经过船台上静默的舰船，路过蜷缩在露天火堆旁取暖的工人，行经鼓风机向熔炉送风的铸造车间——那里正浇铸着船锚与金属配件。这位不知疲倦的君主倾注全部精力，时而号令，时而劝诱。建造桨帆船的威尼斯工匠抱怨工作繁重得连忏悔时间都没有。但舰队规模持续扩大：彼得秋季抵达时已有二十艘舰船下水停泊在河道中；随着冬季深入，每周又有五六艘新船下水，或待冰融后启航。</p>
<p class="indent">彼得并不满足于总体监督工作，他亲自设计并开始仅用俄国劳工建造一艘配备五十门火炮的"天命号"战舰。他亲手铺设龙骨，并与随行的贵族们持续参与建造。这艘三桅战舰造型优美，长达一百三十英尺。参与建造的过程让彼得体验到手持工具的愉悦，更让他欣慰的是，未来在黑海航行的舰队中将有他亲手打造的船只。</p>

<p class="extract">沙皇第二次造访沃罗涅日期间的三月，突然遭受沉重打击：弗朗茨·勒福尔离世。那年冬天彼得两次前往督造战舰时，勒福尔都留守莫斯科。四十三岁的他仍保持着惊人的活力与热忱。作为大使团首席使节，他曾在西方历经十八个月的礼仪宴席，而在莫斯科秋冬季节的狂欢宴饮中，其豪饮之名亦未减损。为彼得送行赴沃罗涅日时，他依然神采飞扬。</p>

<p class="indent">但在临终前，当勒福尔继续着他狂放不羁的生活时，坊间流传着一则奇闻。某夜他离家与情妇共枕时，其妻在丈夫卧室听见骇人响动。明知丈夫不在家，却"<a id="c21-nts4a"/>疑心他改变主意盛怒而归"，便差人查探。仆人回报"屋内空无一人"。然而骚动持续不断——若采信其妻所言（该轶事由科尔布记载）——"翌晨发现所有桌椅家具东倒西歪，整夜更闻深沉呻吟"。</p>

<p class="indent">不久后，勒福尔为两位即将应彼得之邀访问沃罗涅日的外交官——丹麦与勃兰登堡大使设宴饯行。宾主尽欢至深夜，最终室内闷热难当，<a id="page278"/>酩酊大醉的主人竟领着客人只着单衣步入冰天雪地观星畅饮。次日勒福尔突发寒颤，高烧谵妄中狂呼索要音乐美酒。惊惶的妻子欲请新教牧师施通普夫，却遭厉声拒绝。牧师仍坚持前来。"<a id="c21-nts5a"/>当获准入内探视时"，科尔布写道：</p>
<div class="block">
<p class="bl_nonindent">当人们劝诫他皈依上帝时，据说他只回应了句"别多话"。临终之际，妻子请求宽恕她过往的过失（若确有冒犯之处），他温和答道："我从未苛责过你，始终敬你爱你。"……他感念家仆们的服侍，嘱咐必须足额支付他们的工钱。</p>
</div>
<p class="indent">勒福尔又撑了一周，临终前有乐队专程为他演奏以慰病痛。最终在凌晨三点，他阖然长逝。戈洛文立即查封宅邸，将钥匙交给勒福尔的亲属，同时火速派遣信使前往沃罗涅日向彼得报丧。</p>
<p class="indent">彼得听闻噩耗时，手中的斧头砰然落地。他瘫坐在圆木上，双手掩面痛哭，呜咽与悲痛让他的嗓音变得嘶哑："<a id="c21-nts6a"/>如今我孑然一身，再无可托付之人。唯有他始终忠心耿耿。而今我还能信任谁？"</p>

<p class="indent">沙皇立即启程返回莫斯科，葬礼于3月21日举行。彼得亲自操持治丧事宜：这位瑞士人将享受仅次于沙皇或大主教的国葬规格，其隆重程度为俄罗斯空前。外国使节受邀观礼，贵族们被勒令出席。他们奉命于早晨八点在列福尔特府邸集合扶灵至教堂，但多数人姗姗来迟，加上其他延误，直到正午送葬队伍才成型。其间，彼得依照西方习俗在宅邸内为宾客准备了丰盛冷餐。贵族们见到眼前盛宴又惊又喜，立刻大快朵颐起来。</p>

<p class="indent">科尔布这样描述当时的场景：</p>

<div class="block">
<p class="bl_nonindent"><a id="c21-nts7a"/>长桌上摆满珍馐美馔，银杯玉盏列阵而立，各色酒浆盛满金樽。好热酒者自有温酎相奉。俄国众臣——因沙皇谕令凡有品阶者皆需列席——正狼吞虎咽着<a id="page279"/>早已冰凉的肴馔。鲑鱼堆叠如丘，乳酪黄油星罗棋布，鱼子酱在烛光下泛着黑珍珠般的光泽。</p>

<p class="bl_indent">谢列梅捷夫伯爵游历四方见多识广，此刻身着德式礼服，马耳他十字勋章悬于胸前，自矜身份不肯与众臣同作饕餮状。沙皇入场时悲容满面，眉宇间凝结着化不开的哀戚。使节们依礼趋前跪拜，君主以无可挑剔的仪态答礼。当纳雷什金离席疾趋相迎时，沙皇虽颔首受礼，却恍然失神片刻，待惊觉方俯身拥之。移灵时刻将至，沙皇与近臣们汹涌的哀思再难抑制——君主泪落如雨，当着重臣百姓之面，最后一次亲吻逝者额前。</p>

<p class="bl_indent">……灵柩终至新教教堂，施通普夫牧师简短的布道声里，变故陡生。出殡行列甫出圣殿，俄国权贵们便粗暴打乱仪仗秩序，倨傲无状地挤到灵柩近前。各国使节佯作不觉，竟容这些莫斯科人——甚至包括那些[根本不配此殊荣的]微末小吏——悉数抢先行进。沙皇行至墓园忽察次序有异：本该尾随使节的臣属竟悉数越位在前，当即召小列福尔特[弗朗茨·列福尔特之侄]诘问："谁人乱序？为何本该随行者反居前列？"见年轻人伏地噤声，沙皇厉令其直言。待闻得是俄人强改秩序，勃然震怒："这群犬彘，也配称朕的波雅尔！"</p>

<p class="bl_indent">唯谢列梅捷夫明哲保身，始终恪守本分随行使节左右，即便同胞皆已僭越在前。墓园与官道两侧炮阵森然，三重鸣炮震彻云霄，各兵团火枪齐射亦作三响。有个蠢笨炮手呆立炮口，竟被轰飞头颅。沙皇率众军折返列福尔特府邸时，所有获邀吊唁者皆得镌刻死期与骷髅纹的<a id="page280"/>金戒为赐。君主暂离片刻，波雅尔们便急不可待欲作鸟兽散。众人刚下台阶，恰逢沙皇折返，只得仓皇退回厅内。这番惶急逃窜之态，惹得沙皇疑心他们暗喜忠臣离世，盛怒之下厉声呵斥："呵！列福尔特之死倒遂了你们的心！此人之殁于尔等不啻大捷。连片刻都等不得？看来这强扮的愁容，到底遮不住你们满心欢喜！"<a id="c21-nts8a"/></p>
</div>
<p class="indent">这位西方友人的离世在彼得个人生活中留下了巨大空白。这位开朗的瑞士人曾引导他年轻的朋友兼君主度过早年岁月。豪放的列福尔特教会了年轻沙皇饮酒、跳舞、射箭，为他物色情妇，编排各种荒诞滑稽剧逗他开心。他陪同彼得参加了第一次远征亚速的军事行动，说服彼得西行并亲自率领包括"彼得·米哈伊洛夫"在内的庞大使团出访，正是这段漫长旅程激发了彼得将欧洲科技与礼仪引入俄国的决心。然而就在彼得即将面临毕生最大挑战——那场将暴躁热情的年轻沙皇锻造成征服者大帝的二十年瑞典战争前夕，列福尔特猝然长逝。</p>

<p class="indent">彼得深知自己失去了什么。终其一生，他身边从不缺乏企图将国家权位转化为私利的臣子，列福尔特却截然不同。尽管作为君主近臣本可通过收受贿赂大发横财，他却至死身无分文。事实上由于家贫如洗，在彼得从沃罗涅日返回前，其家属不得不向戈利岑亲王乞讨丧服费用，才得以让列福尔特体面下葬。</p>

<p class="indent">彼得将列福尔特的外甥兼管家彼得·列福尔特留在身边效力，并致信日内瓦邀请其独子亨利来俄，声称希望挚友的直系亲属常伴左右。此后岁月里，虽然门什科夫等新宠相继填补了列福尔特的空缺——这些权倾朝野的宠臣对沙皇的忠诚多源于私交，其权势完全来自君主恩宠——但彼得从未忘却故友。某次在门什科夫宫邸的盛宴后，被亲信簇拥的沙皇给缺席的主人写信道："自列福尔特死后，这是我第一次真正感到快乐。"</p>
<p class="extract"><a id="page281"/>随后，在旧世纪最后一年的第六个月，仿佛为了给彼得的人生划出更鲜明的分界点，他又失去了一位忠实的西方顾问兼挚友——帕特里克·戈登。这位老将军的健康每况愈下。1698年除夕，他在日记中写道："<a id="c21-nts9a"/>今年我明显感到体力衰退。但主的旨意必将实现，啊，我仁慈的上帝。"他最后一次公开露面是1699年9月与士兵们在一起，同年10月便彻底卧床不起。十一月底，当戈登的生命逐渐消逝时，彼得多次前来探望。11月29日夜间，随着戈登病情急剧恶化，彼得两次来到床前。第二次到访时，一位刚做完临终圣事的耶稣会神父正要退避。"<a id="c21-nts10a"/>请继续您的仪式，神父，"彼得说道，"按您的职责行事，我不会打扰。"沙皇对戈登说话，但老人已无法回应。彼得取来小镜子放在老人面前，希望能照出一丝呼吸的痕迹——镜面始终清明。"神父，"沙皇对神父说，"我想他已经离世了。"彼得亲手为逝者阖上双眼，离开时泪流满面。</p>

<p class="indent">戈登同样获得了国葬待遇，莫斯科所有显贵尽数出席。俄国人自发前来悼念，这位老军人先后效忠三位沙皇的功绩赢得举国敬重。二十八位上校抬着灵柩，二十位出身高贵的女士跟随遗孀走在送葬队伍中。当戈登的灵柩安放在教堂祭坛旁的墓穴时，外面二十四门礼炮齐鸣致敬。</p>

<p class="indent">彼得很快感受到戈登离世带来的双重损失。这位身经百战的将领是俄国最卓越的军事家，若他能参与即将到来的对瑞典战争，其指挥与谋略必将发挥巨大作用；倘若他在世，或许一年后那场纳尔瓦惨败就不会发生。沙皇同样怀念宴席间那位白发苍苍的苏格兰人——老将军总是不顾年迈，与年轻人们杯盏相搏以博君主欢心。正因如此，悲痛的彼得在葬礼上说："<a id="c21-nts11a"/>国家失去了一位热忱勇敢的忠仆，正是他引领我们安然渡过无数危难。"</p>

<p class="extract">至次年春季，舰队整装待发。八十六艘各型战舰（包括十八艘配备三十六至四十六门炮的远洋战列舰）已下水待命，另有五百艘驳船负责运输人员、粮秣、弹药与火药。1699年5月7日，这支舰队自沃罗涅日起航，顿河沿岸村民目睹了前所未有的奇观：装备齐全的舰队正顺流而下。名义上由戈洛温海军上将统领，实际指挥权掌握在克鲁伊斯海军中将手中。彼得则以"圣徒彼得"号四十四门炮护卫舰舰长身份随行。<a id="page282"/></p>
<p class="indent">一日，当绵延的舰队顺流而下时，彼得望见河岸有群人正宰杀乌龟准备晚餐。对多数俄国人而言，食龟肉令人作呕，但好奇心驱使彼得命人将这道菜呈上御桌。不知情的同僚们尝过后，误以为是雏鸡肉而大快朵颐。待众人光盘后，彼得突然令侍从端上这些"雏鸡的羽毛"。当龟壳映入眼帘时，多数俄国人自嘲大笑，其中两人当场作呕。</p>

<p class="indent">五月二十四日舰队抵达亚速，彼得将战船泊于河心，登岸检阅新建防御工事。这些防御设施来得正是时候——那年春天，克里米亚鞑靼人再度席卷乌克兰南部，铁蹄直逼亚速城下，所经之处农田荒芜、庄园焚毁、村落成墟，百姓流离失所。巡视完防御工事后，彼得转赴塔甘罗格视察新海军基地的疏浚工程。待舰队集结完毕，他亲率舰艇出海演练旗语、炮术与操船技术。整个七月里，这支舰队持续操演，最终在荷兰艾瑟尔湖式模拟海战中达到训练高潮。</p>

<p class="indent">舰队整装待发，彼得却面临战略抉择。这支为对土战争打造的舰队，本欲强行打通黑海通道，终结土耳其将其视为内湖的霸权。然时局已变——老练的外交官普罗科菲·沃兹尼岑仍驻守维也纳，试图在奥、波、威、俄四强与受挫的土耳其即将展开的和谈中为俄国争取最大利益。症结在于：和约很可能仅确认实际占领区归属，故彼得希望战争至少再持续一段时间。事实上，正是为夺取刻赤打开黑海门户，他才不惜耗费整个寒冬打造这支舰队。</p>

<p class="indent">当和会在维也纳近郊卡洛维茨召开时，沃兹尼岑力劝盟国使节在俄国诉求全部达成前勿轻易言和。但各国利益权衡使其陷入孤立：奥地利已收回特兰西瓦尼亚全境及匈牙利大部；威尼斯将保有达尔马提亚与爱琴海征服地；波兰则继续掌控喀尔巴阡山以北部分领土。受命斡旋停战以使奥地利腾出手应对法英争霸的英国驻君士坦丁堡大使，成功劝说精疲力竭的土耳其人让步。奥斯曼帝国勉强同意割让亚速，但坚决拒绝交出刻赤等未实际丢失的领土。孤立无援的沃兹尼岑除拒绝签署总约外别无选择。鉴于彼得尚未做好单独攻土准备，他提议签订两年休战协定，以便沙皇筹备更大规模攻势。土耳其人接受提议后，这位外交官致信彼得，建议趁休战期直接遣使君士坦丁堡，尝试通过谈判获取迄今——乃至可预见的未来——都难以用战争夺取的利益。</p>
<p class="indent">这一切发生在1698-1699年冬季，当时彼得正在沃罗涅日组建他的舰队。如今舰队已在塔甘罗格准备就绪，但由于新签订的土耳其休战协定使其无法投入实战，彼得决定采纳沃兹尼岑的建议。他任命白发苍苍的外交部首脑埃米利安·乌克兰采夫作为特使，前往君士坦丁堡商讨永久和平条约。这支新舰队在此计划中仍有用武之地：它将护送大使至刻赤海峡，随后大使将乘坐彼得新建舰队中最雄伟的旗舰驶往土耳其首都。</p>

<p class="indent">8月5日，十二艘俄罗斯大型战舰从塔甘罗格起航驶向刻赤海峡，除由"彼得·米哈伊洛夫船长"指挥的护卫舰外，其余皆由外籍军官统领。控制着连通亚速海与黑海要道的土耳其帕夏，被突如其来的舰队惊动。当他听闻彼得鸣放的礼炮声冲到城垛时，发现俄罗斯海军中队已兵临城下。彼得要求允许其四十六门炮的护卫舰"克列波斯托号"（意为"要塞"）载着大使通过海峡。帕夏起初炮口相向并拒绝放行，声称未接到君士坦丁堡指令。彼得以武力突破相威胁，并调集战船、双桅船及运兵驳船增援。十日后，帕夏勉强同意，但坚持要求俄舰接受四艘土耳其军舰护航。沙皇撤军后，"克列波斯托号"驶入海峡。进入黑海后，荷兰籍船长范·潘伯格立即满帆航行，很快将土耳其护航舰队甩得无影无踪。</p>

<p class="indent">这一刻具有历史意义：首艘悬挂莫斯科大公旗帜的俄罗斯战舰，正独自遨游在苏丹的"私家湖泊"上。9月13日黄昏，当这艘军舰出现在博斯普鲁斯海峡入口时，君士坦丁堡全城震动。苏丹保持威严姿态，派出欢迎使团与轻舟接引乌克兰采夫登岸。但大使拒绝离舰，要求获准溯流而上直抵都城。苏丹应允后，俄舰沿博斯普鲁斯海峡航行<a id="page284"/>，最终停泊在金角湾，正对塞拉格里奥角的苏丹皇宫——自拜占庭基督教帝国鼎盛时期以来九百载，这是首艘停靠在这段城墙下的俄罗斯船只。</p>

<p class="indent">土耳其人凝望着"克列波斯托号"，不仅对其外观感到不安，更震惊于其庞大体积——他们无法理解如何在浅水的顿河建造如此巨舰。不过海军工程师指出该舰必定采用平底设计，在公海作战时火炮稳定性不足，这多少缓解了众人的忧虑。</p>
<p class="indent">乌克兰因采夫受到了隆重接待。当他登岸时，多位高官已在码头恭候，为他备好骏马并护送其至海滨豪华别墅。随后，遵照彼得充分展示俄国新海军实力的谕令，"克列波斯特号"向公众开放。数百艘小船簇拥而来，各阶层民众蜂拥登舰。访问高潮是苏丹亲临视察——这位君主在奥斯曼众舰长陪同下，对战舰进行了细致入微的检视。</p>

<p class="indent">访问过程总体平和，但那位生性豪放的荷兰籍舰长范·潘伯格险些酿成大祸。他在舰上款待荷法友人直至午夜，送客时突发奇想，下令四十六门火炮齐鸣（仅装火药未填弹丸）。宫墙下的轰隆炮声震醒全城，连苏丹也惊起以为俄舰队发动突袭。翌日清晨，暴怒的土耳其当局下令扣舰捕人，范·潘伯格却威胁若有土军登舰即刻自毁战舰。最终以赔罪承诺息事宁人。</p>

<p class="indent">然而土耳其方面对乌克兰因采夫的诉求却百般拖延。直至十一月——俄使抵君士坦丁堡三个月后——土方才同意开启谈判。经过二十三轮会谈，双方于1700年六月达成折中方案。彼得最初野心勃勃：要求保留已占领的亚速及第聂伯河下游要塞；争取俄商船（非军舰）黑海航行权；勒令克里米亚汗停止侵袭乌克兰并废止其向莫斯科索要岁贡的特权；还欲仿效英法等国在奥斯曼宫廷常驻使节，并为东正教教士争取耶路撒冷圣墓特权。</p>

<p class="indent">谈判期间，土耳其人对协议细则锱铢必较，数月未作明确答复。乌克兰因采夫察觉驻君士坦丁堡的奥、威、英、法等国外交官正联手阻挠俄土亲近。"既无援助亦无情报"，他在给彼得的报告中抱怨道，"英荷公使与土耳其人沆瀣一气。他们仇视陛下，嫉妒我国造船事业与南北海疆（亚速-阿尔汉格尔斯克）航运发展，唯恐威胁其海上贸易。"克里米亚鞑靼汗更在致苏丹信中危言："沙皇毁弃祖制皈依异教，效法德意志厉行改革，建强军造巨舰惹众怒，终将自取灭亡。"</p>
<p class="indent">土耳其在一点上态度坚决，且无需西欧大使或鞑靼首领的支持：他们断然拒绝彼得关于允许任何俄罗斯船只进入黑海的要求。"黑海及其海岸线仅由奥斯曼苏丹统治，"他们告诉乌克兰采夫，"<a id="c21-nts14a"/>自古以来没有任何外国船只航行于这片水域，将来也绝不会有……奥斯曼帝国守护黑海如同守护纯洁无瑕的处女，不容他人染指。苏丹宁愿让外人进入他的后宫，也不会同意外国船只在黑海上航行。"最终，土耳其的抵抗过于强大。尽管土耳其在战争中总体失利，但他们现在只需面对俄罗斯一个敌人，且无法被迫放弃比战场上已失去的更多东西。彼得也急于结束谈判，因为他在波罗的海的北方有更诱人的前景。这份被称为《君士坦丁堡条约》的协议并非和平条约，而是为期三十年的休战协议，它未放弃任何主张，所有问题悬而未决，并假定到期后若未续约，战争将重新开始。</p>

<p class="indent">条款是双方妥协的结果。在领土方面，俄罗斯被允许保留亚速及其周边十天行程范围内的土地。另一方面，从土耳其夺取的第聂伯河下游要塞将被拆除，土地归还土耳其。一片无人居住、理论上非军事化的区域将横跨乌克兰东西，将克里米亚鞑靼人的土地<a id="page286"/>与彼得的领地分隔开来。俄罗斯此前已放弃对刻赤和黑海通道的要求。</p>

<p class="indent">在非领土条款上，乌克兰采夫取得了更多成功。土耳其非正式承诺协助东正教徒前往耶路撒冷。彼得拒绝继续向鞑靼汗进贡的要求得到正式认可。这激怒了现任汗德夫莱特·格莱，但这一古老的屈辱终于结束，即使十一年后彼得在普鲁特河遭遇灾难，也再未恢复。最后，乌克兰采夫为俄罗斯争取到彼得认为的重大让步：有权在君士坦丁堡派驻常驻大使，与英国、荷兰、奥地利和法国地位平等。这是彼得推动俄罗斯被承认为欧洲主要强国的重要一步，乌克兰采夫本人留在博斯普鲁斯海峡，成为沙皇首位派驻外国的常驻大使。</p>

<p class="indent">讽刺的是，与土耳其签署的三十年休战协议在很大程度上抵消了在沃罗涅日建造舰队的巨大努力。远在三十年期满之前，船员们就会解散，船只的木材也会腐烂。当然，当时在彼得心中，休战只是推迟。尽管他的主要注意力开始转向与瑞典的大北方战争，但南方的项目——沃罗涅日、亚速和塔甘罗格——只是放缓，并未停止。彼得一生从未放弃最终进军黑海的想法；事实上，令土耳其人愤怒和绝望的是，沃罗涅日的造船工作仍在继续，新船驶向塔甘罗格，亚速的城墙也在加高。</p>
<p class="indent">事实上，彼得的海军舰队从未投入实战，亚速的城墙也未曾遭遇攻击。这些战舰与城市的命运并非如彼得所愿由海战决定，而是在数百英里以西的陆地战场上一锤定音。在这场较量中，舰队确实发挥了关键作用。当查理十二世深入俄罗斯腹地、在波尔塔瓦战役前数月试图拉拢土耳其结盟时，停泊在塔甘罗格的舰队成为彼得说服土耳其人和鞑靼人保持中立的重要筹码。1709年春季那些关键月份里，彼得紧急扩充舰队规模，并将亚速守军数量翻倍。五月——距离波尔塔瓦决战还有两个月时——他亲临亚速与塔甘罗格，在土耳其特使面前举行舰队演习。苏丹被特使的汇报所震撼，当即下令禁止鞑靼可汗德夫莱特·格莱率领数万铁骑支援查理十二世。仅凭这一项战略威慑，沃罗涅日舰队耗费的全部心血便已物超所值。</p>
<div class="footnote">
<p class="footnote" id="c21-ftn25"><a class="hlink" href="#c21-ftn25a">*</a> 使用新伐木材的问题并非俄国军舰独有。十七至十八世纪期间，由于采用未充分干燥的木材，英国海军舰船平均寿命仅十年左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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