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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tle>《彼得大帝：生平与时代》</tit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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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dy><h1 class="chapter" id="c22"><a id="page288"/><a id="page289"/>22<br/><br/>北境女主人</h1>
<p class="nonindent"><span class="dropcapsimage"><img alt="" src="images/Mass_9780307817235_epub_L06_r1.jpg"/></span>波罗的海是北方之海——阳光下呈现耀眼的蔚蓝，雾雨中化作朦胧的灰暗，当夕阳将世界染成唯有此处海岸才能觅得的真琥珀色时，它又转为深邃的金黄。北岸地带，松林环绕着红色花岗岩峡湾，卵石滩与星罗棋布的小岛点缀其间；南岸风貌则更为柔和：绿意盎然的岸边延展着白色沙滩，沙丘、沼泽与低矮的泥崖错落分布。绵长的海岸线外延布满了浅滩与沙嘴，环抱着数十英里宽、五十英里长的浅水潟湖。四条历史悠久的河流穿越这片平坦的沼泽地带注入海洋：涅瓦河、道加瓦河、维斯瓦河与奥得河，它们倾泻的淡水使得波罗的海主要呈现外向洋流。正因如此，咸水难以涌入，里加、斯德哥尔摩与涅瓦河口也因此不见潮汐踪影。</p>
<p class="indent">正是盐分的缺失催生了冰封奇观。十月底寒冬降临波罗的海，夜霜浓重，雪花纷飞。在帆船时代，此时外国商船便满载铁铜矿石离港，甲板上高高堆砌着木材，向着下游驶离。当地船长们则将船只驶入港口，卸下帆具，任船身被冰封直至来年春天。十一月，海湾与水道的表面已凝结薄冰；月底前，喀琅施塔得与圣彼得堡便告封冻；十二月，塔林与斯德哥尔摩相继冰封。外海虽不结冰，但浮冰与频发的风暴令航行险象环生。瑞典与丹麦间的狭窄海峡常被浮冰阻塞，某些严冬甚至完全冰封（1658年瑞典军队曾踏冰奇袭丹麦）。波的尼亚湾北半部从十一月到次年五月初始终坚冰如铁。</p>
<p class="indent">春临冰释，波罗的海重焕生机。彼得时代，商船舰队从阿姆斯特丹<a id="page290"/>与伦敦启航，穿越三英里宽的厄勒海峡——右舷可见低矮悬崖与著名的赫尔辛格城堡，左舷遥望瑞典海岸的连绵山丘。六月晴空如洗，波罗的海帆影交织：荷兰商船钴蓝色的船首劈开乳白浪花，巨帆鼓风而行；英国橡木船身的坚固船只前来装载松木桅杆、焦油松脂、树脂、亚麻帆布等皇家海军赖以生存的物资。短暂的北国夏日里，船舶穿梭于各个港口，停泊时船长们上岸与商人宴饮，水手们则在酒馆买醉，与女人厮混。</p>
<p class="indent">波罗的海沿岸的港口城镇，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都保持着鲜明的德意志风貌：鹅卵石铺就的街道，中世纪石砌建筑耸立着陡峭屋顶、山形墙、角楼和城垛。爱沙尼亚首都古都雷瓦尔（今塔林）以巍峨岩石上矗立的中世纪城堡为核心，燕群在高耸的圆形塔楼间翻飞，金发的爱沙尼亚孩童在厚实城墙下的公园里嬉戏，盛开的栗树与丁香点缀其间。拉脱维亚首都里加规模更大也更现代化，但道加瓦河畔的旧城区依然保留着鹅卵石街道与德式酒馆的韵味，圣彼得教堂、圣雅各教堂的巴洛克尖顶与雄伟的圆顶大教堂构成天际线。城外，绵延数英里的宽阔白色沙滩沿着里加湾延伸，沙丘与松林环抱左右。</p>

<p class="indent">彼得大帝时代，这些小国的建筑、语言、宗教乃至整体文化氛围，都与毗邻的庞然大物俄罗斯截然不同。它们曾受条顿骑士团统治，后由德国贵族管辖，既是汉萨同盟成员又信奉路德宗，即便在彼得军队从波尔塔瓦挥师北上攻克里加、将这些省份纳入俄罗斯帝国版图长达两百年后，依然保持着文化与宗教的独立性。</p>

<p class="extract">北方那片森林与湖泊的国度是瑞典——彼得时期的瑞典正处帝国鼎盛。从波罗的海南岸到北极圈以北，瑞典疆域纵贯千里。这里是云杉白桦的国度，九万六千湖泊星罗棋布，冰雪覆盖永恒。如同俄罗斯北部，这里的夏季短暂凉爽。十一月湖面结冰，次年四月解冻，无霜期仅五个月。这片寒冷而壮美的土地，养育了坚韧不屈的民族。</p>

<p class="indent">十七世纪时，这片广袤土地上仅散布着一百五十万人口。多数是农家，世代居住简朴木屋，使用木犁耕作，自织衣衫。农庄之间、村镇之间交通迟缓危险。道路状况恶劣，与俄国相似，冬季反而更易出行——雪橇可在冰封湖面滑行。瑞典农民为躲避刺骨寒风，无尽冬日里总是围聚在暖炉旁，或去公共浴场取暖，这是驱散骨髓寒意的绝佳方式。</p>
<p class="indent">瑞典的主要出口产品是其矿藏资源：银、铜和铁。无论在和平还是战争时期都至关重要的铁是最重要的出口商品，占瑞典出口贸易的一半。大部分贸易都通过首都斯德哥尔摩进行，该城1697年时人口约六万。这座城市位于瑞典东海岸，沿岸有一系列岛屿保护海岸线免受公海侵袭。波的尼亚湾与波罗的海交汇处的岛屿带最为密集。从海上经萨尔特舍主航道航行四十五英里，穿过重重岛屿即可抵达位于大陆的斯德哥尔摩。这座中世纪古城建在湖泊、河流与萨尔特舍水道的交汇处，城墙环绕的狭小城镇里蜿蜒着窄街小巷，随处可见三角墙立面与细长的教堂尖顶，与北德及波罗的海其他城镇风格相似。</p>

<p class="indent">十七世纪时，斯德哥尔摩成为重要商业港口。荷兰与英国商船云集港内，停泊在宽阔的货运码头装载瑞典铁材与铜料。随着城市码头、船坞、市集及金融机构的发展，城区逐渐扩展到其他岛屿。财富增长后，教堂尖顶与公共建筑屋顶都覆以铜板，在落日余晖中闪耀着明亮的橙光。凡尔赛宫的奢华品位渗透进城市宫殿与贵族宅邸。那些载着铁材离开瑞典的船只，从阿姆斯特丹与伦敦返航时运回了英国胡桃木家具、法国镀金座椅、荷兰代尔夫特陶器、意大利与德国玻璃器皿、金箔壁纸、地毯、亚麻布及精美银餐具。</p>

<p class="indent">这般财富既建立在铁铜资源上，也源于帝国扩张。十七世纪是瑞典的鼎盛时期。从1611年十七岁的古斯塔夫二世·阿道夫即位，到1718年查理十二世战死，瑞典屹立于帝国历史的巅峰。瑞典帝国囊括波罗的海南岸全部海岸线及北岸关键领土，统辖芬兰、卡累利阿、爱沙尼亚、英格里亚与利沃尼亚全境，从而将波的尼亚湾与芬兰湾完全环抱其中。它还占据西波美拉尼亚及北德沿岸的斯德丁、施特拉尔松德与维斯马等海港，控制着丹麦半岛以西的不来梅与费尔登主教辖区——这些领地提供了通往北海的通道。此外波罗的海大部分岛屿也归其所有。</p>

<p class="indent">贸易比领土更为重要。瑞典通过在几乎所有注入波罗的海的河流入海口——如芬兰湾顶端的涅瓦河、里加附近沼泽地带入海的道加瓦河、以及斯德丁入海的奥得河——插上蓝黄国旗确立霸权，唯有一处例外：纵贯波兰北部、最终在但泽汇入波罗的海的维斯瓦河入海口不在其掌控之中。</p>
<p class="indent">这片广袤疆域能被一个仅拥一百五十万人口的国家所统治，全赖瑞典杰出统帅与坚韧士兵的功绩。其中首屈一指的当属"北方雄狮"古斯塔夫·阿道夫——这位拯救德意志新教事业的英雄，其征战足迹远至多瑙河畔，三十八岁时率骑兵冲锋不幸阵亡。<a class="hlink" href="#c22-ftn26" id="c22-ftn26a"><sup class="frac">*</sup></a>他死后持续的三十年战争最终以《威斯特伐利亚和约》告终，瑞典获得丰厚回报：不仅掌控了奥得河、威悉河与易北河入海口的德意志省份，更使这个北方新教强国反常地成为神圣罗马帝国成员，在帝国议会占据席位。但比这种虚名更重要的是，这些领地让瑞典获得了进入中欧的门户。以此为跳板，瑞典军队可驰骋欧陆任何角落，使其成为欧洲各国谋划战和时必须考量的重要力量。</p>

<p class="indent">总而言之，瑞典是个特殊存在——既是强国，又暗藏软肋。这个国家不仅征服欲已餍足，战线也过于漫长。它虽拥有勤劳的子民、纪律严明的军队和善于战场指挥的君主，但要维持地位仍需政治智慧。必须审慎使用国力，而非投入新的冒险。只要统治者深谙此道并明智行事，瑞典自可长久保持北方霸主地位。<a id="page293"/></p>

<p class="center" id="m03"><img alt="" src="images/Mass_9780307817235_epub_003_r1.jpg"/></p>

<p class="extract">大北方战争的种子深植于历史与经济土壤，也萌发于彼得对海洋的渴望。俄瑞两国争夺芬兰湾沿岸的较量已持续数世纪。自十三世纪起，瑞典便是莫斯科与诺夫哥罗德城邦的宿敌。<a id="page294"/>分布在涅瓦河两岸的卡累利阿和英格里亚本是古罗斯领土——1240年俄罗斯英雄亚历山大在涅瓦河击败瑞典人，由此获得"涅夫斯基"（意为"涅瓦河的"）称号。在伊凡雷帝死后俄罗斯的动荡时期，瑞典曾占领包括诺夫哥罗德在内的广阔地带。1616年虽归还诺夫哥罗德，但仍控制着拉多加湖畔的诺特堡、纳尔瓦和里加等要塞构成的整个海岸线，使俄罗斯继续与海洋隔绝。沙皇阿列克谢曾试图收复这些土地，却被迫放弃。因当时俄国正与波兰交战，无力同时对抗两国。1664年《卡迪斯和约》再次确认了瑞典对这些省份的占有权。</p>
<p class="indent">然而在彼得心中，这些本就是俄罗斯的领土。它们被外族掌控，使俄国蒙受巨大经济损失——经由瑞典控制的里加、雷瓦尔和纳尔瓦等港口，俄罗斯贸易如江河奔涌，而瑞典中间商与征税官却从中课以重税，令其国库日益充盈。当然，最根本的驱动力还是对海洋的渴望。在维也纳，当彼得发现皇帝决意讲和时，便明白自己无法独自对抗奥斯曼帝国，黑海通道已被封死。但眼前的波罗的海浪花翻涌，海岸线距俄国边境仅数英里之遥，正是通往荷兰、英国与西方世界的捷径。如今波兰与丹麦联手，借讨伐少年国王之机夺回这片领土的契机摆在眼前，他实在难以抗拒这诱惑。</p>

<p class="indent">若非命运突然派来一位狂热者搅动风云，这场战争或许仍不会爆发。约翰·赖因霍尔德·冯·帕特库尔是个没有祖国的爱国者。作为立窝尼亚古老贵族的一员，这个坚韧的日耳曼后裔所属的条顿骑士团，曾统治立窝尼亚、爱沙尼亚与库尔兰直至十六世纪中叶。伊凡雷帝重创骑士团后，条顿秩序瓦解，立窝尼亚落入波兰之手。但波兰人强推波兰语、波兰法律与天主教，最终迫使新教徒立窝尼亚人转而寻求新教国家瑞典的庇护。经过长期斗争，1660年立窝尼亚成为瑞典行省，由此卷入包括查理十一世那著名却遭广泛抵制的"回收政策"在内的瑞典政局。古斯塔夫·阿道夫早逝后，瑞典贵族迅速扩张权势，却招致其他阶层憎恶。查理十一世即位时，新王与议会决心通过赋予君主绝对权力来削弱贵族势力。1680年推行的"土地回收"政策以铁腕手段要求贵族归还代管的大片领地（贵族已将这些土地视为世袭财产），不仅覆盖瑞典本土，更波及立窝尼亚等所有属地——这对两年前刚被查理十一世庄严承诺豁免"回收"的立窝尼亚贵族尤为残酷。贵族们激烈抗议，派代表前往斯德哥尔摩请愿。</p>

<p class="indent">帕特库尔正是使团成员之一。这位文武双全的英俊男子精通多国语言，善用希腊文与拉丁文写作，还是个经验丰富的军官。他性情火爆，意志坚定且手段狠辣。当他慷慨陈词时，那份为事业献身的勇气令其宛如威严的统帅。雄辩的陈词甚至打动了查理十一世——国王轻拍其肩称赞："你为祖国仗义执言，我感谢你"——但仍以"国家需要"为由坚持回收政策，宣称立窝尼亚不能例外。帕特库尔返乡后起草了火药味十足的请愿书送往斯德哥尔摩，内容被判定谋反，他遭缺席判处断头斩手之刑。逃脱追捕后，他开始在欧洲流浪，伺机解放故土。六年间，他始终梦想组建反瑞典联盟来实现立窝尼亚独立，或至少恢复贵族特权。当查理十一世去世、十五岁少年继承瑞典王位时，时机似乎成熟了。</p>

<p class="indent">帕特库尔虽性急却不失务实。他明白要挣脱瑞典枷锁，这个小行省必须接受某大国援助乃至主权支配。由贵族选举国王的波兰贵族共和国似乎是理想选择——在这种松散体制下，立窝尼亚贵族更易保全权利。更何况新当选的波兰国王萨克森的奥古斯特身为日耳曼人，理应同情立窝尼亚的日耳曼贵族。</p>
<p class="indent">1698年10月，帕特库尔秘密抵达华沙，开始游说奥古斯特主动组建反瑞典联盟。此前他已拜访过丹麦国王腓特烈四世，发现对方有意合作。丹麦人始终无法完全接受古斯塔夫·阿道夫斯夺走瑞典南部领土的事实，渴望恢复将厄勒海峡——这条分隔波罗的海与北海、丹麦与瑞典的水道——视为"丹麦国王领地上的一条溪流"的时代。更令丹麦人愤懑的是，瑞典军队就驻扎在其南部边境荷尔斯泰因-戈托普公爵的领地上。</p>

<p class="indent">帕特库尔的提议令奥古斯特怦然心动，尤其是他声称利沃尼亚贵族已准备承认奥古斯特为世袭君主。这对怀揣着将波兰选举王位变为世袭野心的奥古斯特而言，无疑开启了一幅璀璨图景——他计划先用萨克森军队占领利沃尼亚，再将这片土地赠予波兰贵族，以此换取他们对永久占据波兰王位的支持。在帕特库尔的蛊惑下，奥古斯特愈发急切。当评估欧洲列强可能对此战的反应时（这正是奥古斯特的顾虑），帕特库尔断言奥地利、法国、荷兰和英格兰虽会"对其贸易利益高声抗议，但多半不会采取实际行动"。为增强说服力，帕特库尔向国王保证征服利沃尼亚易如反掌，甚至详细描述了奥古斯特主要目标——里加城的防御工事。</p>

<p class="indent">帕特库尔的外交成果远超预期：丹麦与波兰签署了进攻瑞典的盟约。根据协议，腓特烈四世将肃清石勒苏益格和荷尔斯泰因的瑞典驻军，为跨海峡进攻瑞典本土最南端的斯科讷省做准备；奥古斯特则需在1700年1月或2月前调遣萨克森军队突袭利沃尼亚夺取里加。如此，瑞典军队将被分散在北德意志、波罗的海上游及本土三地，加之缺乏成年国王凝聚国民统率军队，这个北欧帝国或将迅速崩塌。帕特库尔最后提议拉拢俄国沙皇彼得参战——俄军进攻芬兰湾顶端的英格里亚可牵制瑞典兵力，同时彼得还能为围攻里加的萨克森军队提供资金、补给和兵源。尽管盟友们对俄军素质存疑，但指望其数量优势能弥补差距。"俄国步兵最适合挖掘战壕和吸引敌军火力"，帕特库尔献策道，"而国王（奥古斯特）的精锐可保存实力用于封锁要道"，换言之，就是让俄国人充当炮灰。</p>

<p class="indent">阴谋者们确实担忧俄军进入波罗的海省份后恐难驱离。"必须严格束缚沙皇的双手"，帕特库尔警告道，"防止他抢先吞下本该属于我们的战利品——即不得染指利沃尼亚，只能攻打纳尔瓦。否则他可能在我们尚未察觉时就威胁利沃尼亚腹地，夺取多尔帕特、雷瓦尔乃至整个爱沙尼亚。"</p>
<p class="indent">化名金德勒的帕特库尔混迹于沙皇聘请的十二名萨克森工程师队伍中，随同奥古斯特的特使乔治·冯·卡洛维茨将军从华沙前往莫斯科，试图说服彼得。<a class="hlink" href="#c22-ftn27" id="c22-ftn27a"><sup class="frac">*</sup></a>但在莫斯科，这两位密谋者陷入了微妙境地。察觉到反瑞典联盟正在形成的瑞典人，于1699年夏派出豪华使团前往莫斯科宣布查理十二世即位，并依照新君登基惯例请求确认并续签所有现有条约，意在缓和彼得的不满。瑞典使团的排场旨在弥补沙皇1697年途经里加时遭受冷遇的旧怨。六月中旬使团抵达俄境时，彼得的舅父列夫·纳雷什金虽礼貌接待，却告知需等候正在亚速海舰队的沙皇归来。</p>

<p class="indent">十月初彼得返抵莫斯科的场景充满戏剧性。两支使团同时等候着他：正式来访的瑞典使团请求确认现有和约，秘密前来的波兰使团卡洛维茨与帕特库尔却怂恿他对瑞典开战。此后数周，两场谈判并行不悖——与瑞典人令人不快的正式谈判在外交部公开进行，而与卡洛维茨的重大秘密谈判则由彼得亲自在普列奥布拉任斯科耶主持，仅有费奥多尔·戈洛温与译员彼得·沙菲罗夫随侍在侧。</p>

<p class="indent">瑞典人虽知卡洛维茨在场且某些条约正在商谈，却误以为是和平条约而未起疑心。为消除怀疑，彼得隆重接待瑞典使团，获赠一幅年轻新国王的骑马全身画像。为维持假象，彼得履行了确认瑞俄条约的手续，但为稍慰良知，他拒绝在签署仪式上亲吻十字架。当瑞典使节提出异议时，彼得辩解称登基时已宣誓遵守所有条约，而俄国惯例无需重复宣誓。11月24日最后一次觐见时，彼得亲切地将确认瑞俄和约的国书交予使团。</p>

<p class="indent">与此同时，卡洛维茨与帕特库尔的秘密使命进展顺利。彼得接见卡洛维茨（帕特库尔仍隐匿身份）并阅读了由帕特库尔执笔的密函。作为结盟条件，奥古斯特承诺支持俄国对英格里亚和卡累利阿的主权要求。彼得又召见知情的丹麦大使海因斯（丹波盟约已签署），后者对此背书。瑞典使团离境仅三天后，彼得便签署了约定俄军将于1700年4月伺机攻瑞的密约。沙皇谨慎拒绝明确日期，并附加条款规定须待俄土和约签署后方可行动。协议达成后，一直隐于幕后的帕特库尔终得觐见。两周后，卡洛维茨取道里加返程，借机勘察该城防御工事。</p>
<p class="extract">彼得曾承诺在数月内对西方某军事强国发动进攻，此刻他转而投入备战大业。自西方归国后，他始终将海军建设置于首位。而今形势突变，他必须将注意力从造船转向火炮、火药、辎重车马、军服及兵员的筹措。由于射击军士气涣散且仅存少数兵团，彼得的职业军队主要由近卫军四大兵团构成——普列奥布拉任斯基团、谢苗诺夫斯基团、列福尔特团与布图尔林团。若要兑现对奥古斯特的承诺，沙皇必须在三个月内征募、训练、装备并调动一整支新军。</p>

<p class="indent">彼得迅速行动。诏令发至所有世俗与教会地主：世俗领主须按每五十户农奴提供一名新兵的比例应征，修道院等宗教地产的征募标准更为严苛，达每二十五户征一。莫斯科自由民亦可志愿参军，沙皇许诺优厚待遇——年薪十一卢布外加酒类津贴。所有应征者须于十二月至一月间前往普列奥布拉任斯科耶报到，整个寒冬季节，新兵如潮水般涌入军营。计划以四大近卫团为蓝本新建二十七步兵团，每团辖二至四个营。此刻彼得痛感帕特里克·戈登的离世是何等损失。缺乏这位苏格兰老将的辅佐，沙皇只得亲自主持训练，由近卫军司令阿夫托诺姆·戈洛温将军与亚当·韦德准将协理。同时尼基塔·列普宁公爵被派往伏尔加河下游城镇募兵练兵。</p>

<p class="indent">新建三大兵团虽由戈洛温、韦德与列普宁等俄国将领统率，但所有团级指挥官均为外籍军官，其中部分曾参与克里米亚与亚速战役，余者新近自西方招募。彼得面临的最大难题在于俄军旧部，许多人对战争毫无兴趣。为填补遭革职者的空缺，大批廷臣被授予军职。他们展现出的军事天赋令彼得过早惊叹："本国臣民既能与外籍军官比肩，何必重金聘请外人？"此后几乎所有宫廷侍从与官员皆被编入军队。</p>

<p class="indent">新式军服仿照德意志式样：墨绿呢制外套、马裤、长靴与三角帽。士兵配备滑膛枪与刺刀，开始接受纵队行进、线列展开、固守阵位与听令齐射等训练。炮兵部队规模可观——这得益于查理十二世为助沙皇对抗土耳其而馈赠的三百门火炮，由伊梅列季的亚历山大公爵统辖。这位公爵曾随彼得游学荷兰，专攻海牙炮兵学校。曾在萨伏依的欧根亲王麾下效力的韦德准将制定了严苛的军规，违者将受重惩。</p>
<p class="indent">1700年春季，彼得陷入两场战争的夹缝之中：他渴望结束与土耳其的战争，又迫切想开启对瑞典的战事。二月谈判期间，君士坦丁堡传来的风声日益险恶，迫使他着手筹备与苏丹重启战端。他将新组建的军团留在普列奥布拉任斯科耶操练，自己则亲赴沃罗涅日，疯狂督造战舰。四月底，在皇储、皇姐及众多波雅尔贵族见证下，他亲手参与建造的六十四门炮战舰《神佑号》成功下水。</p>

<p class="indent">当彼得坐镇沃罗涅日时，他的两位波罗的海盟军已按计划对瑞典发起攻击。二月，奥古斯特二世未宣而战，派一万四千萨克森军队突袭利沃尼亚，围攻重镇里加。瑞典军队反击得手，击退敌军并斩杀卡洛维茨将军。彼得闻讯大为光火，尤其斥责奥古斯特"<a id="c22-nts5a"/>沉湎萨克森温柔乡"而不亲临前线督师。</p>

<p class="indent">三月，彼得另一位新盟友腓特烈四世率一万六千人攻入丹麦南部的荷尔施泰因-戈托普公国，围困托宁根城。此刻本应是沙皇进攻英格里亚的最佳时机，但君士坦丁堡方面杳无音讯。"<a id="c22-nts6a"/>殊为可惜，"彼得向戈洛文叹息道，"然别无良策。"</p>

<p class="indent">随着春季土耳其备战传闻愈演愈烈，彼得决定重修与瑞典的表面友好关系。俄丹波密约风声走漏后，为打消瑞典疑虑，他提议派遣使团赴斯德哥尔摩。对此毫不知情的瑞典驻莫斯科大使克尼珀克罗纳欣然接受提议，彼得则刻意利用其信任。自沃罗涅日返京次日，沙皇便登门拜访，笑责大使夫人致信女儿称"莫斯科全体瑞典人因俄军即将入侵利沃尼亚而惶恐不安"——这封信件被来访沃罗涅日的女儿呈阅御前。"<a id="c22-nts7a"/>令爱泣不成声，朕费尽唇舌方得宽慰，"彼得戏谑道，"卿当知朕必不背弃永久和约，对瑞典国王行不义之战。"克尼珀克罗纳惶恐请罪，彼得亲切拥抱大使并立誓：若波兰国王夺取里加，"朕必亲手夺回"。深信不疑的克尼珀克罗纳在发往斯德哥尔摩的急件中坚称沙皇绝无侵瑞之意。<a class="hlink" href="#c22-ftn28" id="c22-ftn28a"><sup class="frac">*</sup></a></p>
<p class="indent">春天过去了，接着是六月，然后是七月，君士坦丁堡方面依然杳无音信。7月15日，彼得接见了萨克森特使兰根少将男爵。终于抵达里加前线与部队会合的奥古斯特，恳请沙皇立即展开军事行动。兰根报告称："<a id="c22-nts8a"/>沙皇屏退众臣，噙着泪水用生硬的荷兰语对我说，他对土耳其和约的拖延感到痛心疾首......[他表示]已命令大使不惜代价尽快缔结和约或停战协定，以便腾出手来全力支援盟国。"直到8月8日，君士坦丁堡的消息终于传来——三十年和约已于7月3日签署，乌克兰采夫的信使以最快速度疾驰三十六天将捷报送抵莫斯科。</p>

<p class="indent">挣脱束缚的彼得立即展开雷霆行动。在乌克兰采夫急件送达的当晚，莫斯科以空前规模的焰火表演庆祝《土俄临时和约》的签订。翌日清晨，克里姆林宫寝宫台阶前依照莫斯科大公国的传统仪式对瑞典宣战。"<a id="c22-nts9a"/>伟大的沙皇谕令，"诏书宣称，"鉴于瑞典国王屡行不义，尤以其在朕途经里加时纵容臣民百般阻挠羞辱，朕之大军将讨伐瑞典诸城。"宣战诏书明示战争目标为收复英格里亚与卡累利阿，"此二省蒙上帝恩典本属俄罗斯合法领土，唯因动荡时期沦丧敌手"。同日，彼得亲笔致函奥古斯特通报情况，并表示"仰赖上帝庇佑，陛下必将见证<a id="c22-nts10a"/>吾等凯旋"。</p>

<p class="extract">至此，大北方战争——伏尔泰笔下的"著名的北方战争"——正式拉开帷幕。两位年轻的君主，彼得与查理，将在这场决定两大帝国命运的角力中展开长达二十年的巅峰对决。1700至1709年间，彼得始终处于守势，他争分夺秒地改造军队与国家，为瑞典战锤砸向这个落后王国的那一刻做着准备。战争阴云下，俄罗斯的转型仍在持续。各项改革绝非深思熟虑的产物，而是为抵御强敌被迫采取的应急措施。波尔塔瓦战役后局势逆转，但两位君主仍鏖战不休：一方深陷无谓的盟约泥潭不能自拔，另一方则誓要雪耻重振濒临瓦解的帝国。</p>

<div class="footnote">
<p class="footnote" id="c22-ftn26"><a class="hlink" href="#c22-ftn26a">*</a> 古斯塔夫·阿道夫唯一的继承人是其六岁幼女，即后来声名赫赫的克里斯蒂娜女王。这位女王十八岁亲政，自1644年至1654年统治瑞典十年。她痴迷学术，每日清晨五点即起攻读。笛卡尔等外国学者、音乐家和哲学家皆因其才智与慷慨之名而汇聚宫廷。然而二十八岁时，她突然以病弱之躯不堪治国重负为由退位。实则是因她秘密皈罗马天主教——这在信奉新教的瑞典属非法行为。王位由其堂兄继承，即后来的卡尔十世（卡尔十二世之祖父）。克里斯蒂娜随即远赴罗马，余生三十四年皆居于此，与四位教皇交好，成为艺术界的伟大赞助者，并与阿佐利诺枢机相恋。</p>

<p class="footnote" id="c22-ftn27"><a class="hlink" href="#c22-ftn27a">*</a> 彼得与奥古斯特在拉瓦达成的协议仅是意气相投的产物。彼时既无具体盟约，亦无作战方案。</p>

<p class="footnote" id="c22-ftn28"><a class="hlink" href="#c22-ftn28a">*</a> 道德准则在战争与外交中始终处于边缘地位——古今皆然。多数国家会攫取一切可得的领土与殖民地。在彼得看来，这些沿海地区本属俄罗斯故土，当下正是收复良机。同样，彼得同时与瑞典和萨克森周旋的行为，在当时亦不足为耻。此类外交把戏在伦敦、巴黎、维也纳和君士坦丁堡早已司空见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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