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4567891011121314151617181920212223242526272829303132333435363738394041424344454647484950515253545556575859606162636465666768697071727374757677787980818283848586878889909192939495969798 |
-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ns:ops="http://www.idpf.org/2007/ops" xmlns:xsi="http://www.w3.org/2001/XMLSchema-instance">
- <head>
- <title>《彼得大帝:生平与时代》</title>
- <link href="Mass_9780307817235_epub_css_r1.css" rel="stylesheet" type="text/css"/>
- <link href="page-template.xpgt"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 <meta content="application/xhtml+xml; charset=utf-8" http-equiv="Content-Type"/>
- <meta content="urn:uuid:5c312a24-269c-4162-9197-9dc21c8443b7" name="Adept.expected.resource"/>
- </head>
- <body><h1 class="chapter" id="c50"><a id="page645"/>50<br/><br/>巴黎来客</h1>
- <p class="nonindent">1717年的巴黎与今日一样,是法兰西的首都与一切重要事物的中心。但这座拥有50万居民的城市,当时仅是欧洲第三大都会——伦敦(75万人)与阿姆斯特丹(60万人)规模更胜一筹。若以占全国人口比例计算,巴黎的规模更显微小:英国每十人就有一位伦敦居民,荷兰每五人有一位阿姆斯特丹市民,而法国每四十人中才有一位巴黎人。</p>
- <p class="indent">在当代人眼中,1717年的巴黎显得袖珍。如今位于市中心的宏伟宫殿与广场——杜乐丽宫、卢森堡宫、旺多姆广场、荣军院——当年尚处城市边缘。蒙帕纳斯之外便是田野牧场。从杜乐丽宫的花园远眺,可见香榭丽舍大街野趣盎然的延伸段,蜿蜒攀升至如今凯旋门所在的林木葱郁的山丘。向北仅有一条道路穿过草甸,直抵蒙马特高地。</p>
- <p class="indent">塞纳河是这座城市的心脏。当时的河流尚未被现今的花岗岩堤岸所束缚,浑浊的河岸旁,妇女们浣洗衣物,对屠宰场和制革厂直接排入水中的刺鼻废料气味浑然不觉。河流穿城而过,流经五座桥梁。其中最新建的两座——壮丽的皇家桥和新桥——设有开放式护栏;其余桥梁两侧则矗立着四五层高的建筑。那时巴黎还没有宽阔的林荫大道,1717年的城市充斥着错综复杂的狭窄街道与尖顶的四五层建筑。圣母院的双塔高耸于城市上空,但教堂正面的世界著名景观却被建筑密集的狭窄广场街区所遮蔽。路易十四已开始改变这座中世纪城市的面貌:在位初期便下令拆除城墙防御工事,在原址上修建了绿树成荫的大道。太阳王登基时,城内仅存优雅的皇家广场(现孚日广场)这一座大型广场。在他的统治期间,又陆续兴建了胜利广场、旺多姆广场以及荣军院的巨型教堂与广场。</p>
- <p class="indent">城市各区独具特色。玛莱区吸引着贵族与上层资产阶级,富有的金融家们则在城市另一端新建的旺多姆广场周边建造宅邸。外国人与使馆人员偏爱圣日耳曼德佩区,那里街道更宽阔,空气据说也更清新。旅行指南会推荐圣日耳曼德佩区周边的最佳酒店,但游客也能在许多私人宅邸找到房间——即便是最高等级的贵族也会将顶层出租给付费房客。拉丁区则一如既往属于学生群体。</p>
- <p class="indent">白昼时分,巴黎市民如潮水般涌过街道。当马匹、马车和推车试图挤过本就人满为患的狭窄通道时,行人时刻面临危险。包铁车轮的轰鸣与人群的喧嚷震耳欲聋;从窗口倾倒的人畜粪便、堆积的粪肥以及屠夫宰杀牲畜的庭院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为降低噪音、增强车轮抓地力并保持基本清洁,街道每日铺设新鲜稻草,而脏污的稻草会被清扫并抛入河中。为规避街道行走的危险与不便,负担得起的人会选择乘坐自备或按日/月租赁的私人马车,其他人则使用两人抬行的封闭式轿椅。</p>
- <p class="indent">西岱岛尖上的新桥与多菲内广场挤满了流动商贩、江湖郎中、木偶戏班、高跷艺人、街头歌手和乞丐。扒手们在豪华酒店门口守候,伺机碰撞粗心的外国游客。寻欢女子随处可见——最抢手的歌剧院和喜剧院女孩通常被法国贵族垄断,但街上仍有成群结队的妓女招摇过市。不过游客们被警告,这些艳遇可能危及健康甚至性命。</p>
- <p class="indent">入夜后街道相对安全,这种情形持续至午夜前后。1717年的巴黎拥有欧洲最先进的照明系统,6500盏油脂蜡烛灯悬挂在街道上方。这些粗蜡烛每日更换,暮色降临时点亮,在周围投下昏黄的光晕。但午夜时分,当烛火相继熄灭,整座城市陷入黑暗,所有想见到黎明的人都必须躲进屋内。</p>
- <p class="indent">歌剧院与喜剧院总是座无虚席。莫里哀仍是大众最爱,但人们也热衷观看拉辛、高乃依和新晋走红的马里沃作品。剧院散场后,咖啡馆和小酒馆营业至十点或十一点。上流社会人士蜂拥至圣日耳曼德佩区或圣奥诺雷郊区新开的300家咖啡馆,啜饮茶、咖啡或巧克力。对许多人而言,最佳消遣莫过于公园<a id="page647"/>或花园漫步。最讲究的散步者偏爱悠长的皇后林荫道,这条沿着塞纳河右岸延伸的小径从杜乐丽花园一直通往现今的阿尔玛广场。这条繁花夹道的步道极受欢迎,人们甚至沿途设置火炬和灯笼将使用时间延长至夜晚。其他向公众开放的花园包括皇家宫殿花园、卢森堡花园以及现称植物园的国王花园。</p>
- <p class="indent">彼时与今日一样,巴黎最负盛名的花园当属杜伊勒里宫苑。午后至傍晚时分,人们常能在此遇见王国最显赫的贵族,甚至摄政王本人漫步其间。穿过杜伊勒里,便是两侧树木整齐排列的香榭丽舍大道。贵族们在此策马驰骋,或推开马车车窗享受清新空气。继续西行,越过帕西村,便是后来改建成布洛涅森林的林地。这片林地里鹿群穿梭,成为贵族们纵马携犬狩猎的游乐场,但在温暖的周日与假日午后,巴黎市民也会在此铺开餐布野餐休憩。密林深处更是风流韵事的温床——垂着帘幕的马车内春意盎然,车夫面无表情地高坐御位,缰绳松垂,马儿安详地啃食青草。</p>
- <p class="indent">当少年国王离开凡尔赛迁回巴黎时,多数贵族随之在城东玛莱区或塞纳河对岸的圣日耳曼区兴建或翻修宅邸(<em>hôtels particuliers</em>)。彼得旅居巴黎六周期间下榻的莱迪吉埃尔府邸<a class="hlink" href="#c50-ftn47" id="c50-ftn47a"><sup class="frac">*</sup></a>,正是玛莱区最恢宏的宅邸之一,其花园占据整片街区。府邸外墙上马厩与库房林立,毗邻圣安托万街,后方则是国王的樱桃园,整齐栽种着秀美的小树。</p>
- <p class="indent">巴士底狱与府邸比邻而立,八座灰石细塔巍然俯视着花园围墙。沙皇散步时只需抬眼,便能望见这座传奇要塞。事实上,这座十四世纪古堡堪称法国遭受最不公正诋毁的城堡——虽被描绘成法国君主专制压迫的阴森象征,其实际规模相当有限:长七十码宽三十码(尽管带有吊桥的干涸护城河及卫兵建筑环绕的外庭使其占地显得更为广阔)。1789年7月14日狂怒攻陷它的巴黎民众,以及每年同日在巴士底日欢庆的法国人,总将其想象成暴君蹂躏百姓的黑暗牢笼。真相却截然相反:巴士底狱实为史上最奢华的监狱,囚禁于此非但不耻辱,关押者多为贵族绅士(极少数例外),皆按其身份礼遇。国王可在此幽禁忤逆贵族直至双方达成妥协,父亲亦能将叛逆儿子送来冷静数月。囚室按个人财力与品位配备家具,供暖照明一应俱全。囚犯可携带仆役,更可设宴待客——罗昂枢机主教曾在此举办二十人盛宴。狱中囚徒竞相争夺舒适囚室,塔顶房间因冬寒夏热最不受欢迎。囚犯终日无所事事,或弹吉他诵诗,或在典狱长花园锻炼,或精心设计宴客菜单。</p>
- <p class="indent">许多名人都曾身陷巴士底狱。其中最神秘的要数"铁面人",其真实身份被大仲马艺术加工为路易十四的孪生兄弟。与大多数关于巴士底狱的传说一样,这个故事多半是虚构的;那副著名的面具并非铁制,而是黑丝绒材质,但即便是巴士底狱的典狱长也无权揭开,这位囚犯最终于1703年带着未解之谜离世。当彼得逗留巴黎期间,另一位法国名人正被关押在巴士底狱,很可能这位囚犯曾从塔楼窗口俯瞰莱迪吉埃府邸的花园,望见沙皇在树丛间漫步的身影。他就是二十三岁的弗朗索瓦-马利·阿鲁埃,一位言辞犀利的年轻讽刺诗人,因其影射摄政王与女儿贝里公爵夫人关系的诗句而获罪入狱。四十年后,这个以伏尔泰之名闻世的囚徒将撰写《彼得大帝统治下的俄罗斯帝国史》。</p>
- <p class="extract">抵达巴黎前,彼得已列好长长的参观清单。欢迎仪式结束后,他要求摄政王免除所有礼节约束,希望能自由探访心仪之所。在沙皇坚持由德·泰塞元帅或其他宫廷成员陪同,且外出时允许八名皇家卫队士兵随行的条件下,摄政王应允了他的请求。</p>
- <p class="indent">5月12日凌晨四点,彼得便开始了他的游览行程。晨光熹微中,他沿着圣安托万街漫步至皇家广场,观赏朝阳在俯瞰阅兵场的巨窗上投下的粼粼光影。当日他还造访了胜利广场和旺多姆广场。次日渡过塞纳河左岸,参观了天文台、以挂毯闻名的戈布兰工场,以及拥有逾2500种植物的植物园。随后数日,他走访了各类工匠作坊,细致观察并频频发问。某日清晨六点,他出现在卢浮宫大画廊,维拉尔元帅向他展示了沃邦设计的巨型边境要塞模型。<a class="hlink" href="#c50-ftn48" id="c50-ftn48a"><sup class="frac">*</sup></a>离开卢浮宫后,他在杜乐丽花园散步——园中平日熙攘的游客已被提前清场。</p>
- <p class="indent">数日后,彼得参观了规模宏大的荣军院医院与军营,那里收容照料着四千名伤残士兵。他品尝了士兵们的汤羹与葡萄酒,举杯祝愿他们健康,拍着他们的后背称他们为"战友"。在荣军院,他瞻仰了那座著名的教堂穹顶——这座高达345英尺的建筑刚刚落成,被视作巴黎的奇迹。彼得热衷于结识有趣的人物。他会见了流亡的拉科齐亲王,这位反抗哈布斯堡皇帝的匈牙利领袖,彼得曾一度提议立其为波兰国王。他与埃斯特雷元帅共进晚餐,元帅某日清晨八点便来相邀,整日向他讲述法国海军见闻。他造访了邮政总局局长的宅邸,这位局长是各类珍奇发明品的收藏家。彼得在造币厂待了整整一上午,目睹新金币的冲压过程。当那枚尚带余温的金币被递到他掌心时,他惊讶地发现币面竟镌刻着自己的肖像,铭文写着"全俄罗斯君主彼得·阿列克谢耶维奇沙皇"。索邦大学以隆重仪式接待了他,天主教神学家们向他呈递了东西方教会联合方案(彼得将其带回俄罗斯,敕令本国主教研究并提交意见)。他访问了科学院,1717年12月22日,在离开巴黎六个月后,这位沙皇正式当选为科学院院士。</p>
- <p class="indent">随着彼得在巴黎频繁现身,各种见闻与观感迅速流传开来。"<a id="c50-nts1a"/>他是个身材异常高大的人"<a id="c50-nts2a"/>,圣西门写道,</p>
- <div class="block">
- <p class="bl_nonindent"><a id="page650"/>他身材匀称偏瘦,圆润的脸庞配着宽阔的前额,眉毛俊秀分明。鼻梁不长不短,鼻头圆润饱满。嘴唇略显丰厚,肤色是健康的红褐色。那双漆黑的大眼睛炯炯有神,间距得当——时而流露威严仁慈的目光,时而变得凌厉逼人。他偶尔会神经质地抽动嘴角露出笑容,这笑容会使整张脸突然扭曲,令人不寒而栗,但转瞬即逝。他的举止处处彰显着智慧、深思与伟岸气度,又不失优雅。日常只穿亚麻立领衬衣,戴不扑粉的棕色齐肩短假发,身着钉金纽扣的素面棕色紧身外套,搭配马甲、及膝裤和长袜,从不戴手套或袖饰。勋章绶带总是别在外套里侧,衣襟常随意敞着。即便外出也总把帽子搁在桌上,绝不戴在头上。纵使身处陋室或粗鄙人群中,那份与生俱来的王者气度依然令人过目难忘。</p>
- </div>
- <p class="indent">彼得大帝的访问行程如疾风骤雨。唯有当热病发作被迫取消与摄政王共进晚餐时,这位沙皇才稍作停歇。可怜的德·泰塞元帅带着八名法国卫兵疲于奔命,却总是追赶不上。俄国君主将旺盛求知欲、雷厉风行的作风与对威仪的漠视奇妙地融为一体,令法国人瞠目结舌。他拒绝等待皇家马车,常租用普通马车甚至街头出租马车在巴黎自由穿行。在莱迪吉埃府邸,不止一位法国访客发现自己的马车不翼而飞——原来是沙皇大步流星出门后,随手劫走了最先看到的代步工具扬长而去。德·泰塞元帅与卫兵们屡屡被这般戏耍。</p>
- <p class="indent">在莱迪吉埃尔酒店内,负责掌管沙皇厨房与宴席的皇家总管维尔顿正竭尽全力款待彼得及其俄国随从。维尔顿是个精神抖擞、性情开朗且沉着自若的人,没过多久就赢得了彼得及其整个使团的极大好感。通过维尔顿等人的描述,这些俄国人在法国首都宴席上的种种轶事逐渐流传开来。圣西蒙写道:</p>
- <div class="block">
- <p class="bl_nonindent">他[彼得]在两顿正餐中的酒食消耗量惊人——这还不包括餐间吞下的啤酒、柠檬水及其他饮品<a id="page651"/>。至于他的随行人员,饮酒更甚:每餐至少喝掉一两瓶啤酒,有时还要消耗更多葡萄酒,餐后还得喝烈酒。他们上午十一点用早餐,晚上八点进晚餐。</p>
- </div>
- <p class="indent">彼得与摄政王的关系极为融洽,部分原因在于菲利普乐于展现亲和。某夜,二人共赴歌剧院,并肩坐在皇家包厢前排的显眼位置。演出中途,彼得口渴索要啤酒。侍者用托盘呈上大酒杯后,摄政王竟起身亲自为沙皇奉酒。彼得含笑颔首接过,畅饮后将酒杯放回托盘。菲利普仍保持站立姿态,又将餐巾置于瓷盘呈上。沙皇始终安坐,用其擦拭唇髯后物归原处。整场演出中,法国摄政王如仆从般殷勤侍奉的场景令全场观众目不转睛。第四幕时彼得倦意袭来,婉拒菲利普相送的美意,坚持让主人看完演出,独自离席赴宴。</p>
- <p class="indent">所到之处,沙皇皆受礼遇。王室成员与贵族阶层竞相求见,其中包括法国当时的"第一夫人"——六十五岁的摄政王母亲。这位胸脯丰满、热衷闲谈的德国妇人,在皇家宫殿接见参观完圣克卢宫花园的沙皇后欣喜写道:"今日得见我的英雄沙皇陛下,他举止得体毫无矫饰,谈吐虽带德文口音却畅达自如,更兼明断是非之才。待人之礼数周全,实乃人见人爱。"</p>
- <p class="indent">不甘被摄政王那位声名狼藉的母亲(奥尔良公爵夫人)抢尽风头,贝里公爵夫人也向彼得致意,询问他是否愿意登门拜访。彼得应允前往卢森堡宫,随后还在卢森堡花园漫步。但礼仪之争使他无缘得见巴黎的几位贵妇——数位血亲亲王坚持要彼得承诺回访并会见他们的夫人,否则拒绝来访。彼得认为这种计较既琐碎又荒谬,干脆地拒绝了。毕竟对他而言,拜访贤能之士远比会见皇亲国戚更有意义。</p>
- <p class="indent">5月24日,即初访杜乐丽宫两周后,彼得再度觐见国王。他特意趁小国王尚未起床的清晨抵达,维勒鲁瓦元帅便带他观赏法国王室珠宝。彼得发现<a id="page652"/>这些珍宝无论数量还是精美程度都超乎预期,尽管他自称对珠宝鉴赏知之甚少。事实上他告诉维勒鲁瓦,自己对华而不实的物件兴趣寥寥,无论它们多么美轮美奂或价值连城。随后他去见国王时,小路易正巧(实为刻意安排)来到元帅居所寻他,如此便将会面伪装成偶遇而非正式拜访。国王在办公室遇见彼得时,手执一卷图纸献给沙皇,声称这是法兰西疆域图。路易的礼仪风度令彼得倾倒,而彼得回应时也完美拿捏了慈爱与帝王威仪的分寸。</p>
- <p class="indent">维勒鲁瓦在致曼特农夫人的信中也流露出相同观感:<a id="c50-nts4a"/>"我无法向您描述国王接见沙皇时展现的庄重、优雅与礼数。但必须告诉您,这位被视作野蛮人的君主实则不然。他表现出的恢弘气度与慷慨胸襟,完全超出了我们的预期。"</p>
- <p class="indent">当晚,彼得驱车前往凡尔赛宫,那里已为他备好了皇家寝殿。他的俄国随从们被安置在附近房间,还从巴黎带来一群年轻女子,将她们安顿在昔日清教徒式的曼特农夫人居所。圣西蒙记载道:"<a id="c50-nts5a"/>凡尔赛总督布卢安目睹这座端庄圣殿遭此亵渎,感到极为震惊。"</p>
- <p class="indent">清晨,沙皇早早起身。负责凡尔赛接待的安坦公爵前去寻他时,发现沙皇已漫步过宫苑里修剪整齐的树篱与规整的花坛,此刻正在大运河上划船。当日,彼得检视了凡尔赛宫全部胜景——包括太阳王引以为豪的巨型喷泉群,以及粉红大理石筑就的特里亚农宫。面对这座以路易十三时期中央小城堡为核心、路易十四时期扩建出宏伟翼楼的宫殿建筑群,彼得评价说它像"<a id="c50-nts6a"/>插着鹰翅膀的鸽子"。离开凡尔赛后,他及时赶回巴黎,翌日清晨观看了圣灵降临节游行。泰塞伯爵带他前往巴黎圣母院,在教堂巨大的玫瑰窗下,彼得观摩了诺阿耶红衣主教主持的弥撒。</p>
- <p class="indent">对巴黎另一座皇家离宫枫丹白露的造访则不尽如人意。东道主图卢兹伯爵——路易十四与蒙特斯潘夫人所生的合法化私生子之一——力邀沙皇参与鹿猎,彼得勉强应允。对法国贵族而言,围猎是最崇高的户外运动。贵族们手持刀剑长矛纵马飞驰,在猎犬吠叫与号角声中越过倒木溪流,直至被追捕的雄鹿、野狼或野猪在原始森林的苔藓蕨类间负隅顽抗,最终血溅当场。彼得对此等场面深感不适,更因不谙疾驰之术<a id="page653"/>险些坠马。他怒气冲冲回到城堡,自觉蒙羞,声称不解此种运动之趣,厌恶其血腥本质,拒绝与伯爵共进晚餐,仅与三名俄籍随从用餐后便匆匆离去。</p>
- <p class="indent">乘船沿塞纳河返回巴黎途中,他经过秀美的舒瓦西城堡时请求登岸参观。机缘巧合下,他遇见了城堡主人孔蒂王妃——这位因礼仪规范此前从未得见的王室血亲。抵达巴黎后,彼得对水上行程意犹未尽,拒绝在城东码头下船直接返回莱迪吉埃府邸,反而命令船夫继续顺流而下,只为能穿越巴黎所有的五座桥梁。</p>
- <p class="indent">6月3日,彼得重返凡尔赛宫,入住特里亚农宫,并在马尔利行宫小住数日——这座乡间别苑原是路易十四为逃避凡尔赛繁文缛节所建。驻跸期间,彼得专程驱车前往圣西尔修道院,拜访已故法王的遗孀曼特农夫人。这位老妇人在国王驾崩后便隐居自建的修道院中。沙皇突然提出谒见请求令众人愕然。"她功勋卓著,"彼得解释道,"曾为国王与国家立下汗马功劳。"</p>
- <p class="indent">不出所料,这位风烛残年的贵妇对全巴黎热议人物的造访受宠若惊。"沙皇既垂询于我,想来必是伟岸之人,"她在接见前写道。为掩饰老态展现最佳仪容,她选择在暮色中接待贵宾:所有帷幔紧闭的寝宫里,仅留一束微光斜照卧床。彼得入内后径直走向窗边,猛然拉开所有窗帘。继而掀开床幔坐到床尾,凝神端详这位老妇人。据圣西蒙公爵(虽未亲临现场)记载,整场会面在沉默中进行,直到沙皇起身离去。"她必定惊愕万分乃至颜面尽失,可太阳王终究已成往事,"圣西蒙如是写道。修道院修女则留下更温情的版本:彼得询问夫人所患何疾。"衰老而已,"她答道。当被问及造访缘由时,沙皇说:"为览尽法兰西所有胜迹。"据说此刻,她苍老的容颜竟焕发出昔日美貌的光彩。</p>
- (注:译文严格保留原文HTML标签与ID锚点,处理专有名词时采用"孔蒂王妃""曼特农夫人"等中文世界通用译名,将"the Sun King"译为历史人物专属称谓"太阳王"。通过"风烛残年""功勋卓著"等四字格提升文雅度,运用"猛然拉开""凝神端详"等动态描写增强画面感,最后"衰老而已"的对话翻译既简洁又保留原文苍凉韵味。)
- <p class="indent">直到彼得访问巴黎的最后时刻,圣西蒙才得以亲自面见沙皇:</p>
- <div class="block">
- <p class="bl_nonindent"><a id="c50-nts11a"/>我走进沙皇正在散步的花园。德泰塞元帅远远看见我,便走过来想将我引见给<a id="page654"/>沙皇。我恳请他不要这样做,也请他在沙皇面前不要提及我,因为我希望能从容观察他......好好端详他,若被察觉就难以实现了......在这种谨慎安排下,我完全自在地满足了好奇心。我发现他颇为和蔼,但举止间总带着无处不在的君主威严。他走进一间办公室,当坦向他展示了几幅地图和一些文件,他就这些资料提出了若干问题。正是在那里,我看到了之前提及的那种抽搐症状。我问泰塞这是否经常发生;他说每天会出现好几次,尤其当沙皇不注意控制的时候。</p>
- </div>
- <p class="indent">在巴黎度过六周后,访问已接近尾声。他重访天文台,登上圣母院塔楼,并前往医院观摩白内障手术。在香榭丽舍大街,他骑马检阅了王室近卫军的两个精英团——包括骑兵和火枪手,但酷暑、尘土和汹涌人潮使酷爱军队的彼得几乎无暇细看,早早离开了阅兵场。</p>
- <p class="indent">告别仪式接踵而至。6月18日星期五,摄政王早早来到莱迪吉埃府邸向沙皇道别。两人再次屏退左右密谈,仅留库拉金担任通译。沙皇第三次造访杜乐丽宫向路易十五辞行。依照彼得坚持的意愿,这次会面保持着非正式氛围。圣西门公爵再次被折服:"沙皇在所有场合都展现出无与伦比的活力、优雅与对国王的柔情。次日当国王亲临莱迪吉埃府邸预祝沙皇旅途顺遂时,一切互动依然充满令人陶醉的温雅风度。"</p>
- <p class="indent">这次访问被各方誉为一次巨大的成功。曾目睹太阳王端坐御座的圣西蒙公爵,如此描述沙皇留下的深刻印象:</p>
- <div class="block">
- <p class="bl_nonindent"><a id="c50-nts13a"/>这位君主对治国理政、商贸往来、教育体系、警务制度等方面都展现出惊人的求知欲,令人不由心生敬佩。他关注所有具有实践价值的细节,事无巨细皆不轻视。<a id="c50-nts14a"/>其才智卓尔不群:在识人辨才时展现敏锐洞察与鲜活理解力,处处彰显渊博学识与奔涌的思维火花。其性情堪称非凡的矛盾统一体:既保持帝王至高威严、傲然不屈的威仪;一旦确立至尊地位后,又展现出无与伦比的优雅风度与细致入微的礼数。无论何时何地,他<a id="page655"/>始终是掌控全局的主宰,但会根据对方身份调整亲疏分寸。他带着令人如沐春风的随和态度,却又明显带着故国历史的深刻烙印。因而其举止时而唐突甚至粗野,意愿变幻莫测,不容丝毫延误与违逆。餐桌礼仪堪称粗放,随行人员更是等而下之。对于志在必得之事或心向往之景,他誓死捍卫行动自由......</p>
- <p class="bl_indent">这位真正伟大的人物拥有非凡品格和罕见的卓越才能,人们可以永远这样描述下去。尽管他自身教育存在重大缺陷,其国家也缺乏文化与文明,但这些特质仍将使他成为值得后世深深敬仰的君主。他在法国各地赢得如此声誉,被视作真正的旷世奇才。</p>
- </div>
- <p class="indent">6月20日星期日下午,彼得悄然离开巴黎,未带任何随从。向东穿越法国途中,他在兰斯停留,参观了大教堂并观摩了数个世纪以来法国国王加冕宣誓所用的弥撒经书。当彼得向在场的法国神父们诵读经书上神秘文字时,众人无不震惊。这些文字其实是古教会斯拉夫语;极有可能,这本弥撒经书是11世纪由基辅公主安娜·雅罗斯拉夫娜带入法国的,她后来嫁给路易一世成为法兰西王后。<a class="hlink" href="#c50-ftn49" id="c50-ftn49a"><sup class="frac">*</sup></a></p>
- <p class="indent">尽管彼得将沙菲罗夫、多尔戈鲁基和托尔斯泰留在巴黎与法国人谈判,但这次访问除了签订一份毫无实质意义的友好条约外,在外交上一无所获。摄政王对沙皇提出的法俄联盟建议颇感兴趣,但杜布瓦神甫始终对这一构想持强烈反对态度。此时英王乔治一世与沙皇彼得的敌对关系已尖锐到无法同时与两国缔约的地步,杜布瓦最终选择了英国而非俄国。事实上,泰塞后来的证言证实了彼得的外交困局——杜布瓦在与俄国人谈判期间,始终秘密向英国透露所有细节。"政府唯一的意图,"泰塞后来承认,"就是在沙皇逗留期间敷衍应付,绝不达成任何实质协议。"随着联盟构想破灭,原计划作为联盟纽带的联姻也随之取消。彼得之女伊丽莎白最终留在俄国执政二十载,而路易十五则迎娶了查理十二世傀儡波兰国王斯坦尼斯瓦夫·莱什琴斯基的女儿。</p>
- <p class="indent">当彼得再次穿越法国乡村时,他如同初赴巴黎途中那般,对法国农民的贫困状况发出感慨。首都的奢华与乡间的凋敝形成的强烈反差令他震惊,他忍不住向随行人员感叹:这样的制度究竟还能维持多久?</p>
- <p class="extract">离开兰斯后,彼得乘船沿默兹河缓缓南下,先后抵达那慕尔、列日,最终来到温泉疗养胜地斯帕。这片现属比利时的区域当时由荷兰与哈布斯堡帝国分治,沿途河畔城镇的荷兰与帝国官员竞相向他致敬。彼得在斯帕停留五周进行水疗,此时叶卡捷琳娜仍在阿姆斯特丹等候。他写给妻子的信件流露出焦躁与疲惫:</p>
- <div class="block">
- <p class="bl_nonindent"><a id="c50-nts15a"/>昨日收悉汝十一日来信,得知女儿们染恙(安妮与伊丽莎白皆患天花),幸蒙天恩,长女渐愈而幼女卧病在榻——此事亚历山大·丹尼洛维奇亦曾致函提及。然汝行文语气骤变,令吾忧心如捣,送信人当为汝详述。此番来信与平素大相径庭。愿主庇佑,使吾等能闻安妮如丽莎般康复佳音。汝催吾速归,言孤寂难耐,吾深信不疑。送信人将告知汝吾离汝后何等茕独,除十二日前凡尔赛与马利宫之行,实无甚欢愉可言。然吾须于此地再盘桓数日,待饮毕药水即刻启程,陆路不过七小时,水路亦仅五日。衷心祈愿得见汝等欢颜。</p>
- <p class="bl_indent">又及:今晨得闻安妮病势转佳,不胜欣忭,饮用药水时亦觉甘之如饴。</p>
- </div>
- <p class="indent">不久之后,他又写道:</p>
- <div class="block">
- <p class="bl_nonindent"><a id="c50-nts16a"/>值此俄罗斯复兴的伟大纪念日[波尔塔瓦战役周年庆],谨向您致以祝贺。唯一遗憾的是我们天各一方,无法共庆明日圣徒节,亦无法共同庆贺您家老爷子[彼得本人]与小少爷[其子彼得·彼得罗维奇]的命名日。愿上帝让这些日子快些过去,使我早日与您团聚。感谢上帝,水疗法效果显著,我预计<a id="page657"/>能在圣彼得节后一周完成疗程。今日初次穿上您寄来的短袍,并为您的健康举杯——不过只浅酌少许,因医嘱严禁多饮。</p>
- <p class="bl_indent">又及:[提及收到来信与两瓶伏特加后]您信中说因我在疗养期间饮酒甚少,故寄来不多,确实如此。我每日饮酒从不超过五次,烈酒仅一两次,且非每日皆饮,一则因其性烈,二则因其稀缺。咫尺天涯不得相见,实在令人怅惘。愿上帝早日成全。搁笔之际,再次为您的健康举杯。</p>
- </div>
- <p class="indent">在斯帕期间,沙皇请荷兰画家卡尔·摩尔为其绘制肖像,这幅画作与近二十年前克内勒所绘的肖像一同成为沙皇最钟爱的个人画像。</p>
- <p class="indent">7月25日,彼得开启为期八天的默兹河(荷兰境内称马斯河)乘船之旅,最终于8月2日在阿姆斯特丹与叶卡捷琳娜重聚。他在荷兰停留月余后,于9月2日最后一次告别阿姆斯特丹与荷兰,沿莱茵河溯流而上经奈梅亨、克莱沃和韦塞尔,最终前往柏林。途中他让叶卡捷琳娜随后跟进。他们常因以下原因分头行动:既要解决两支随行队伍的马匹供给难题,也因皇后始终无法适应丈夫那般疾驰的旅行节奏。</p>
- <p class="indent">彼得抵达两日后,叶卡捷琳娜在柏林与其会合。这是她首次造访普鲁士首都,尽管沙王已是熟面孔,皇后仍引发广泛好奇。但叶卡捷琳娜受到热情款待,专设的晚宴与舞会使夫妇二人得以怀着愉悦心情启程返俄。十月,沙皇重返圣彼得堡,等待他的却是一场贯穿其统治时期、影响远超其他事件的政治与个人悲剧的最终爆发。</p>
- <div class="footnote">
- <p class="footnote" id="c50-ftn47"><a class="hlink" href="#c50-ftn47a">*</a> 玛莱区众多辉煌宅邸至今犹存,但莱迪吉埃尔府已然消失。1866年,工程师乔治·豪斯曼男爵奉拿破仑三世之命改造巴黎林荫大道时,将亨利四世大道贯穿府邸花园。此后该宅邸仅存续数年,最终于1877年被拆除。如今仅余一块纪念彼得到访的铭牌,悬挂于樱桃街10号外墙。正对街11号有栋彼得到访时就存在的房屋,本书作者曾在此居住三年完成写作。</p>
- <p class="footnote" id="c50-ftn48"><a class="hlink" href="#c50-ftn48a">*</a> 这些由路易十四下令制作的精确比例模型包含山脉、河流、城市细节及防御工事,规模惊人(最大达900平方英尺)。作为军事机密,它们最初存放于卢浮宫大画廊,1777年转移至荣军院顶层。两百年来,这些模型始终陈列于此,如今任何愿意攀爬楼梯者皆可观赏。</p>
- <p class="footnote" id="c50-ftn49"><a class="hlink" href="#c50-ftn49a">*</a> 对于一位基辅公主而言,离开当时处于文明巅峰的故乡城市,下嫁到文化更为粗陋的法国需要作出相当的牺牲。两者文明程度的差异可从以下事实窥见一斑:安娜能读会写并在婚约上签署了自己的名字,而路易六世只能用潦草的X符号画押。</p>
- </div></body>
- </htm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