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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tle>《彼得大帝：生平与时代》</tit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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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dy><h1 class="chapter" id="c61"><a id="page795"/>61<br/><br/>圣彼得堡的皇帝</h1>
<p class="nonindent">一位外国使臣曾评价道："沙皇陛下一个上午处理的政务，抵得上满屋子元老院议员忙活一个月。"即便在冬季——彼得堡的晨光总要等到九点才姗姗来迟——彼得总在凌晨四点醒来，顶着睡帽、裹着中国旧睡袍的宽大下摆，就开始听取汇报或与大臣们议事。简单用过早餐，六点准时前往海军部办公至少一两个小时，接着赶赴元老院。十点返回私邸，在十一点正餐前还要抽空操作车床劳作一小时。餐后雷打不动进行两小时午睡，不论身处何地倒头便睡。下午三点，他要么巡视都城，要么与机要秘书马卡罗夫在办公室工作。沙皇总在口袋里备着书写板或笔记本，随时记录灵光乍现的想法——若恰巧没带，便随手抓张纸片在空白处涂写。晚间则造访友人宅邸，或参加自法国归来后倡导的新型公众集会。</p>
<p class="indent">当然日程也有变数。有时他终日在外奔波，有时又闭门不出——比如1720年冬，他足不出户连续五个月，每天伏案十四小时亲自编纂《海军条例》草案。这种时候，皇帝总是站在特制的英格兰胡桃木写字台前工作，台面离地足有五英尺六英寸。</p>
<p class="indent">每当彼得坐下来用餐时，总会带着水手般旺盛的食欲。他钟爱丰盛朴实的食物：最青睐的菜肴包括卷心菜汤、炖肉、酸奶油酱猪肉、腌黄瓜或咸柠檬配冷烤肉、七鳃鳗、火腿和蔬菜。餐后甜点他从不碰甜食，只吃水果和奶酪，尤其偏爱林堡软质奶酪。因认定鱼肉与肠胃相冲，他终生不沾海鲜。斋戒日仅以全麦面包和水果果腹。餐前必饮少许茴香水，餐后则享用格瓦斯或匈牙利葡萄酒。乘马车外出时总要随身携带冷食，以防突如其来的饥饿感。在外赴宴时，必有侍从兵为他携带镶象牙的木勺与绿骨柄刀叉——彼得坚持只用自备餐具。</p>

<p class="indent">私人用餐时彼得厌恶繁文缛节。常与叶卡捷琳娜单独进餐，他只穿衬衣 sleeves，仅由一名年轻侍童和宠爱的女官随侍左右。即便招待多位大臣将领，席间也仅保留主厨、管家、一名侍从兵和两名侍童伺候，且严格规定甜点上桌、宾客酒水备妥后侍从必须立即退场。"我不愿他们在畅所欲言时监视我，"彼得向普鲁士大使解释道，"这些人不仅暗中窥探，还会曲解每句话意。"御餐桌从不超过十六个席位，先到者随意入座。待帝后落座后，他便会宣布："诸位请就座至满席为止，余者回家陪夫人用餐吧。"</p>

<p class="indent">公开场合用膳时，这位帝王喜好佐餐音乐。在海军部享用熏牛肉配淡啤酒的标准水兵餐时，中央塔楼会传来横笛鼓乐队的演奏；与将领重臣在宫中宴饮时，军乐队则以小号、双簧管、圆号、巴松管和战鼓奏响雄浑军乐。</p>
<p class="indent">彼得的御厨是一位名叫约翰·维尔腾的撒克逊人，他原本是为丹麦大使服务的。1704年彼得尝过他的手艺后，便说服维尔腾转投自己麾下，从普通厨师一路晋升至御厨总管。这位生性快活的厨师深得沙皇欢心，尽管时常挨罚——"他的藤杖"，维尔腾后来回忆说，"没少在我背上跳舞"。有次维尔腾呈上林堡奶酪，沙皇尝后赞不绝口，当即用圆规仔细测量剩余奶酪尺寸并记录在册，叮嘱道："把奶酪收好，不许别人碰，我要独享。"次日却发现奶酪明显缩水，沙皇掏出圆规核验笔记后，先用藤杖"爱抚"了厨师，才就着葡萄酒享用完奶酪。</p>

<p class="indent">彼得崇尚简朴，常年穿着打补丁的旧衣袜，晚年为消暑剃光头后才定制了真发假发。寒冬时节总戴着普列奥布拉任斯基团三角帽，宽大衣袋里塞满公文。虽拥有多件金银线刺绣的华贵礼服，但仅在叶卡捷琳娜加冕礼上为取悦皇后，才勉强穿上她亲手绣制的礼服，还嘟囔这笔开销够养活好几个士兵。</p>

<p class="indent">沙皇的宫廷侍从精简至极：仅两名贴身男仆和六名轮值的年轻侍从。这些多出身小贵族或商人家庭的侍从身兼数职，从传令官到人肉枕头无所不包。据某侍从回忆："当他枕着我肚子午睡时，我连呼吸都得放轻——睡饱的他如沐春风，被吵醒则阴云密布。"这个职位堪称仕途跳板，缅希科夫与亚古任斯基都由此发迹。但也有像歌手波斯佩洛夫这样的特例，沙皇每日要把他脑袋揉搓亲吻上百遍，甚至让重臣干等着也要先跟他说悄悄话。</p>
<p class="indent">彼得坚信，华丽的装饰与排场与伟大毫无关联。他始终记得英格兰和荷兰王室宫殿的简朴，以及统治着欧洲两个最富裕国家的威廉三世所展现的克制与谦逊。彼得也不喜欢浮夸的奉承。当两位荷兰人过分热情地向他敬酒时，他大笑着摇头说："<a id="c61-nts7a"/>好极了，朋友们。谢谢。"在与各阶层人士交往时，彼得举止<a id="page798"/>随性自然。他很少讲究礼节，厌恶冗长的正式宴会，称这种场合是"<a id="c61-nts8a"/>为惩罚权贵们的罪过而发明的"。在官方宴会上，他总是将主宾席让给罗莫达诺夫斯基或缅什科夫，自己坐在靠近桌尾的位置以便随时离席。他乘坐的街行马车是开放式双轮小车，如同带轮子的维多利亚式情人椅，仅容一人同乘（某外国人不屑地声称连体面的莫斯科商人都不会踏入如此寒酸的交通工具）。冬日里，他只乘坐单马雪橇，由一名侍从陪坐身旁。彼得始终偏爱步行——这样能看得更多，也能随时驻足细观。他逢人便交谈。</p>

<p class="indent">彼得这种自由行走于民间的习惯暗藏杀机。刺杀他的理由足够充分——许多人坚信他就是敌基督者。某年夏季，当彼得在丰坦卡河畔的夏宫开会时，一名陌生人悄然潜入前厅，手持彩色小布袋（类似官员们呈递待签文件的公文包）。此人静候多时未被察觉，直到彼得送大臣们出门。突然，陌生人起身从袋中取出某物，用布袋裹掩着向沙皇逼近。侍从们误以为他是某位大臣的随从未加阻拦。千钧一发之际，一名少年侍卫抓住其手臂，扭打中六英寸长的匕首当啷落地。"你想干什么？"彼得质问。"<a id="c61-nts9a"/>刺杀你，"对方坦然承认。"为何？我可曾伤害过你？""没有，但你伤害了我的教友和信仰。"这个自称旧礼仪派的刺客答道。</p>

<p class="indent">刺客吓不倒彼得，却有样东西能让他战栗——蟑螂。旅行时他必先确认房屋无蟑螂，且由仆人彻底清扫才肯入住。这源于某次乡间宴会的遭遇：当主人被问及是否有蟑螂时，答道"不多，为驱赶它们，<a id="c61-nts10a"/>我钉了只活的在墙上"，并指向沙皇身旁墙上仍在扭动的虫子。彼得当即怒吼着掀桌而起，狠狠揍了主人一拳夺门而出。</p>
<p class="indent">彼得暴躁的脾气与用棍棒拳头管教下属的习惯始终未改。即便是沙皇身边的亲信也难逃责罚，不过通常暴怒平息得很快。一个典型事件发生在圣彼得堡：某日彼得与警察总监安东尼·德维尔中将同乘轻便马车出行，这位将军负责首都道路桥梁的维护。当马车驶过莫伊卡运河上某座小桥时，沙皇发现桥面木板缺失松动。他立即停车跳下，命令随行勤务兵即刻修桥。在工人固定木板时，彼得的手杖已重重落在德维尔背上。"这是玩忽职守的惩罚，"他说道，"好教你记得巡查时要确保万无一失。"待桥梁修葺完毕，彼得却和颜悦色转向德维尔："上车吧老弟"，两人继续前行仿佛无事发生。</p>

<p class="indent">沙皇的责罚不分贵贱。有次游艇在喀琅施塔得与圣彼得堡间遭遇整日无风，午饭后彼得回舱休息。未满两小时就被甲板响动惊醒，暴怒的沙皇冲上甲板，只见黑人小侍从静坐舷梯。彼得抓过男孩鞭打道："学着安静些，别打扰我睡觉。"实则噪音来自仓皇躲藏的御医、工程师和两名海军军官。他们事后威胁男孩不得说出真相。一小时后彼得神清气爽重返甲板，见男孩仍在抽泣便询问缘由。"因您不公的责罚，"男孩指认了真凶。"好吧，"沙皇说，"既然这次错罚了你，下次犯错就免罪。"数日后当彼得再次举起手杖时，男孩的提醒让他大笑："确实，这次就饶过你吧。"</p>

<p class="indent">他的暴怒有时极为骇人。某日在夏宫车工房制作象牙吊灯时，彼得因喜爱的活泼学徒匆忙摘帽扯痛头发，竟暴起追杀。次日重返车床的沙皇笑道："那该死的小子逃得比追得快。"但失踪多日的学徒其实已逃往拉多加湖畔，最终在沃洛格达冒充孤儿学做玻璃工。直到十年后彼得驾崩，他才敢重返圣彼得堡。当年的车工总监纳尔托夫兑现了沙皇的赦免承诺，让他在安妮与伊丽莎白女皇时期继续为宫廷效力。</p>
<p class="indent">随着岁月流逝，彼得努力克制自己的暴躁脾气，虽然从未完全成功，但他始终将此视为性格缺陷。"<a id="c61-nts14a"/>我清楚自己脾气不好，"他说，"容易动怒。正因如此，当亲近之人像我的叶卡捷琳娜那样指出这点并规劝我时，我从不恼怒。"</p>

<p class="indent">事实上，唯有叶卡捷琳娜能最有效——有时是唯一能——平息彼得的怒火。她从不畏惧他的威严，而他也深知这点。有次当她坚持讨论某个令他恼火的话题时，暴怒的彼得砸碎了一面精美的威尼斯镜子，厉声威胁道："<a id="c61-nts15a"/>看见没？我能毁掉宫里最精美的物件！"叶卡捷琳娜领会其中威胁，却直视着他的眼睛平静反问："可这样做让宫殿更美了吗？"她从不直接顶撞丈夫，而是巧妙引导他从新角度思考问题。有次她甚至借助彼得最爱的意大利灵缇犬莉塞特来化解危机——这只浅褐色的小家伙总形影不离地跟着主人，午睡时必定蜷在他脚边。当时彼得正因某位涉嫌贪污的大臣暴怒不已，朝臣们（包括叶卡捷琳娜）都坚信此人清白，但所有求情反而加剧了沙皇的怒火。最后彼得下令禁止任何人（包括皇后）再为此事进言。叶卡捷琳娜另辟蹊径，以莉塞特的名义写了封情真意切的请愿书，附上确凿证据系于狗项圈。当彼得从元老院归来时，爱犬如常欢跃相迎。沙皇发现请愿书后展读，疲惫地笑道："<a id="c61-nts16a"/>好吧莉塞特，既然是你第一次开口，朕准了。"</p>

<p class="indent">尽管厌恶繁文缛节，彼得却格外钟爱某些仪式，尤其是新船下水礼。向来节俭的他为此不惜重金庆祝，民众也常涌入海军部分享盛典。<a id="page801"/>新船甲板上必设盛大宴会，满面红光的沙皇总在人群中心高声谈笑，身边簇拥着包括女儿们乃至从不缺席此类活动（及随之而来的豪饮）的年迈太后普拉斯科维娅等皇室成员。这类宴会总以海军上将阿普拉克辛哭诉晚年孤寂收场，而权倾朝野的缅什科夫公爵则醉倒在桌下不省人事——这时仆从就会请来达里娅王妃及其妹妹，用嗅盐、按摩和冷水弄醒他，"再向沙皇请旨将其抬回家"。</p>
<p class="indent">圣彼得堡的生活总是围绕着婚礼、洗礼、命名礼和葬礼展开。彼得及其家族成员总乐于担任婚礼见证人，他更是常以教父身份为普通士兵、工匠和下级官员的子女施洗。彼得乐此不疲，但受洗家庭别指望收到厚礼——按俄罗斯古老传统，只有给母亲的一个吻和塞在洗礼枕下的一卢布。若天气暖和，仪式后彼得会脱下长袍，随意找空位坐下。担任婚礼司仪时，他一丝不苟完成仪式后便放下权杖，坐到餐桌前抓起热腾腾的烤肉大快朵颐。</p>

<p class="indent">严冬也阻挡不了彼得的活力。当杰弗里斯写信给伦敦说"<a id="c61-nts17a"/>在户外稍露鼻尖就有冻掉之虞"时，彼得、叶卡捷琳娜和宫廷成员却驱车四十英里前往杜德罗夫村。震惊的大使记录道，他们在那里享受"<a id="c61-nts18a"/>所谓'卡塔特'的娱乐——乘雪橇从陡峭山坡全速俯冲"。更令沙皇着迷的是冰帆运动。"<a id="c61-nts19a"/>每当涅瓦河与海湾封冻，他就给船只装上精巧装置在冰面航行，"佩里写道，"每日刮风时，他扬着舰首旗和三角旗在冰面逆风航行，宛如水上驰骋。"</p>

<p class="indent">夏季时分，彼得最爱在夏园举办庆典。6月28日波尔塔瓦战役纪念日尤为隆重：身着墨绿色制服的前近卫军团与深蓝色装的谢苗诺夫近卫军团在邻接场地列队，彼得亲自向士兵分发盛满葡萄酒和啤酒的木杯祝捷。叶卡捷琳娜带着珠光宝气的女儿安娜与伊丽莎白站在花园中央迎宾，四周环绕着朝臣和勒布朗设计的喷泉水景。<a id="page802"/>附近如两个僵硬蜡像般站着彼得两位孙辈——已故皇太子阿列克谢的遗孤彼得与娜塔莉亚。宾客们致意后便围坐在林间木桌旁，那些蓄须的主教和神职人员开怀畅饮时最是欢欣。</p>
<p class="indent">某次欢宴中，当宾客们看见六名魁梧的近卫军抬着盛满玉米烈酒的大桶前来郑重敬酒时，欢乐顿时转为惊慌，外国使节与部分女宾尤为失色。由于所有出口都有卫兵把守禁止离场，人群开始向停泊着数艘桨帆船的河岸奔逃。然而主教们却端坐席间纹丝不动，周身萦绕着萝卜洋葱的气味，面带微笑一杯接一杯痛饮。稍后，皇后与公主们带领众人在甲板上起舞，河面夜空被烟火点亮。有人纵情歌舞痛饮至天明，更多人则直接醉倒在花园里沉入梦乡。</p>

<p class="indent">皇室成员与功勋重臣皆享隆重葬礼。彼得麾下多位老将相继离世：罗莫达诺夫斯基1717年逝世后其子承袭职位；谢列梅捷夫1719年以六十七岁高龄辞世，此前刚迎娶旅居英国的文雅寡妇；雅科夫·多尔戈鲁基1720年寿终八十一岁。对那些将壮年岁月奉献给沙皇的外籍老臣，彼得格外慷慨：在职时赐予庄园，退休后发放年金，鳏寡孤儿皆可续领。他更明令禁止削减退休官员俸禄。某外籍老臣服务三十载退休时，财政监察院提议发放半薪年金，彼得震怒道："什么？难道让将青春献给朕的忠臣晚年陷于贫困？不！只要活着就领全俸，既已无力效劳便不需再尽义务。但应继续征询其专业建议，汲取经验智慧。若知晚年注定穷困潦倒，耗尽青春效忠之人会在其衰朽时弃如敝屣，谁还愿献出生命中最宝贵的年华？"</p>

<p class="extract">对彼得这般精力充沛的急性子而言，消闲实非易事。"诸位平日居家作何消遣？"他曾询问侍从，"朕实在不懂如何无所事事度日。"他拒绝效仿历代君主热衷的狩猎——尽管其父<a id="page803"/>总以驯鹰狩猎消磨闲暇，法国王室亦以林间逐鹿为乐。某次婉拒莫斯科近郊狩猎邀约时，他直言："诸位尽兴围猎野兽吧！朕既有外敌当前，又有顽民待治，岂能以此取乐。"彼得钟爱象棋，随身携带黑白格折叠皮棋盘以便随时对弈。他虽不反对赌博，与船长、造船师玩荷兰纸牌游戏时也下注，但主要为促膝畅谈。军中则严格执行禁令：输赢不得超过一卢布。在他看来，沉溺赌博者不思正业，终日只盘算如何榨取他人钱财。</p>
<p class="indent">彼得最惬意的时刻莫过于亲手劳作之时：在海军部船厂挥动短柄斧，俯身车床前车制木器象牙，或是守着锻炉捶打铁条。这位沙皇热衷造访铸铁厂——他迷恋风箱的鼓动声、炉火中金属的炽红光芒、铁锤敲击砧座的铿锵节奏——并掌握了铁匠的基本技艺。有次他跟随铁匠大师维尔纳·穆勒在锻炉旁劳作整月，某日更是奋力锻打出720磅铁条。当穆勒慷慨支付超额报酬时，彼得只收取普通铁匠的工钱，用这笔钱买了双新鞋。他举着鞋子自豪地向众人宣告：<a id="c61-nts23a"/>"这是靠铁锤与铁砧，用额头的汗水换来的。"</p>

<p class="indent">水上时光始终是彼得最大的欢愉。即便在岸上时，他也立下规矩：每当彼得保罗要塞鸣响三声礼炮，要塞与冬宫间河段的所有船只必须立即升帆起锚、操练航行。沙皇常伫立冬宫窗前，满心欢喜地凝视这番热闹景象。夏日里，他尽可能多地乘船出游。他尤其钟爱涅瓦河上的集体航行，每逢此时全城街口都会悬挂特制旗帜作为召集令。指定日期，所有有船市民便在要塞前的河面集结。随着彼得发出的信号，由他亲自掌舵的船队便领头顺流而下。贵族们常携乐师同行，号角与双簧管的乐声在水面回荡。船队通常会在河口转入通往叶卡捷琳娜霍夫行宫的小运河，宾客们便在果树下的宴席间畅饮托卡伊美酒。</p>

<p class="indent">穿行于圣彼得堡与喀琅施塔得之间的芬兰湾，才是彼得真正的至乐。晴空如洗，碧波轻吻船舷，沙皇独自掌舵时，总能将海岸风光尽收眼底——层林尽染的丘陵，山脊上初现雏形的夏宫。返航时，河口森林最先映入眼帘，继而树梢间浮现出锡铜覆盖的教堂尖顶，偶尔还能瞥见鎏金装饰，最后是堤岸沿线鳞次栉比的宫阙楼宇。每当这样的航行结束，彼得登岸时总会发出不舍的叹息。</p>
<p class="extract">尽管彼得崇尚简朴，凯瑟琳却钟爱奢华。晚年时期，彼得为妻子打造了辉煌的宫廷生活，与他自身的生活方式形成鲜明对比。这位皇后痴迷华服珠宝，或许是想用璀璨光芒淹没卑微出身的记忆。她的宫廷侍从中，有身着红边金饰绿制服的少年侍从，还有专属的绿色制服宫廷乐队。出人意料的是，女皇最亲密的伙伴竟是玛特廖娜·巴尔克——彼得在结识凯瑟琳之前那位德国情妇安娜·蒙斯的妹妹。她的宫廷圈还包括：曾收留孤儿时期凯瑟琳的格鲁克牧师的女儿；缅什科夫之妻、凯瑟琳早年挚友达莉娅·阿尔谢涅娃的妹妹芭芭拉·阿尔谢涅娃；自凯瑟琳初遇彼得时就相识的阿尼西娅·托尔斯塔娅；摩尔达维亚的坎泰米尔公主；副首相奥斯特曼伯爵夫人；后来成为亚古任斯基第二任妻子的首相之女安娜·戈洛夫金娜伯爵夫人；圣彼得堡警察总监安东尼·德维尔的女儿；以及安德烈·马特维耶夫的苏格兰妻子的亲戚玛丽·汉密尔顿。</p>

<p class="indent">其中最为直言不讳的是凯瑟琳形影不离的老友——阿纳斯塔西娅·戈利岑娜公主。这位曾陪同皇后出访哥本哈根和阿姆斯特丹的贵族女性，虽因牵涉皇太子阿列克谢案遭受公开鞭刑，却很快重获宫廷地位。1714年她从雷瓦尔写给沙皇的一封信，为我们揭开了凯瑟琳宫廷的浮华帷幕：</p>

<div class="block">
<p class="bl_nonindent"><a id="c61-nts24a"/>陛下：我恳请您速速驾临。若陛下稍有延误，说真的，我的日子就难熬了。皇后陛下总要熬到凌晨三点才就寝，我只能寸步不离地守着，而基里洛夫娜站在床边直打瞌睡。皇后陛下总爱问："姑妈，您睡着了吗？"她便答："没呢，我没睡。正瞅着我的拖鞋呢。"这当口，玛丽·汉密尔顿抱着床垫在屋里转悠，把垫子铺在房间正中央，马特廖娜·巴尔克则满屋子巡视，见人就训斥。唯有陛下亲临，我才能解脱这寝宫苦差。</p>
</div>
<p class="indent">1719年4月，命运给了彼得与叶卡捷琳娜致命一击。皇太子阿列克谢之死虽残酷，却解决了继承权问题。彼得血脉中仅存两位男性后裔：他与叶卡捷琳娜所生之子彼得·彼得罗维奇；以及阿列克谢与夏洛特公主所出的孙子彼得·阿列克谢耶维奇。但这位叔叔彼得·彼得罗维奇的身体状况，始终不及比他年长四周的侄儿。小彼得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其健康与教育都备受呵护。他时而骑着小矮马出席宫廷庆典，但发育迟缓且多病。在儿童成长的每个方面，他都与那位活泼好胜的侄儿——小彼得·阿列克谢耶维奇大公——差距愈拉愈大。</p>
<p class="indent">1718年2月，彼得·彼得罗维奇两岁时，阿列克谢被剥夺继承权，俄罗斯贵族与神职人员宣誓效忠彼得与叶卡捷琳娜的幼子为皇位继承人。十四个月后，这个年仅三岁半的男孩追随同父异母兄长阿列克谢进入了坟墓。</p>

<p class="indent">这个承载着彼得对王朝未来全部期望的宠儿之死彻底击垮了他。他发狂地用头撞墙直至痉挛发作，随后将自己反锁房中三天三夜，拒绝露面甚至不愿隔着房门与人交谈。这段时间里他始终直挺挺躺在长榻上粒米未进。政府事务全面停滞，对瑞典的战事无人过问，信函文书堆积如山。叶卡捷琳娜强忍悲痛，对丈夫陷入偏执性抑郁深感恐慌。她敲门呼唤却得不到回应，只得含泪退下向雅科夫·多尔戈鲁基亲王求助。这位年迈的首席参议员安抚了惊惶的皇后，随即召集全体参议院成员齐聚沙皇门前。多尔戈鲁基叩门未果，再次敲门时高声宣告："全体参议院在此，国家需要沙皇。若陛下不立即开门，我们将不得不破门而入，以武力护送君主——这是保全皇冠的唯一办法。"</p>

<p class="indent">房门开启，面色惨白形容枯槁的彼得出现在众人面前。<a id="c61-nts25a"/>"怎么回事？"他问道，"为何要来打扰我的安宁？"</p>
<p class="indent"><a id="page806"/>"因为您的退隐与过度无益的哀伤，正是国家陷入混乱的根源，"多尔戈鲁基答道。</p>

<p class="indent">彼得低下头。"您说得对，"他说着随众人走向叶卡捷琳娜。他轻轻拥抱妻子说道："我们沉溺悲痛太久了。不要再违逆上帝的旨意了。"</p>

<p class="indent">小彼得·彼得罗维奇的夭折让这对夫妇只剩下三个女儿。1721年，长女安娜与次女伊丽莎白分别十三岁和十二岁，幼女娜塔莉娅年仅三岁。两位年长的公主已引起外国使节的瞩目——这些外交官时刻寻觅着有利的政治联姻。"安娜公主，"伯格尔茨记载道（其主霍尔斯坦公爵后来迎娶了这位公主），<a id="c61-nts26a"/>"是位褐发天使，肌肤可人，手臂与身段酷似其父。作为少女她身材高挑，甚至略显清瘦，不如妹妹伊丽莎白活泼。两位公主身着无金银装饰的双色雅致衣裙，秀发点缀着珍珠<a id="c61-nts27a"/>与宝石，完全遵循最新法式风尚，其发型之精美足以令最优秀的巴黎发型师引以为豪。"</p>
<p class="indent">三年后，十六岁的安娜已出落得亭亭玉立。普鲁士公使马尔代菲特男爵——这位为俄国皇室成员绘制过象牙微画像的杰出微型画画家——盛赞她的魅力。他在信中写道："我相信当今欧洲再没有哪位公主能与她雍容华贵的美貌相媲美。她的身姿比宫中所有贵妇都更为高挑，腰肢却如此纤细优雅，五官完美得令古代雕塑家都无可挑剔。她举止自然，端庄从容。在所有消遣中，她最钟爱阅读历史和哲学著作。"</p>

<p class="indent">至于十五岁的伊丽莎白，西班牙大使利里亚公爵评价道："<a id="c61-nts28a"/>她是我生平仅见的美人，肌肤莹润夺目，明眸顾盼生辉，朱唇完美无瑕，颈项与胸脯如雪般皎洁。她身量高挑，性情活泼可人。你能感受到她非凡的智慧与亲和力，同时也暗藏雄心。"</p>

<p class="indent">两位公主都接受着欧洲王室的标准教育，主要内容包括语言、礼仪和舞蹈。她们已能说标准荷兰语，法语也日渐流利。当彼得询问教师为何要学法文时——难道德语还不足以充分表达思想吗？教师们解释道，德语固然可以，但所有文明人（包括德国人）都渴望学习法语。天资更高的安娜显然还掌握了少许意大利语和瑞典语。为展示学习成果，她曾用德文给旅居国外的父母写信。1721年，叶卡捷琳娜在回信中写道：</p>
<div class="block">
<p class="bl_nonindent"><a id="page807"/><a id="c61-nts29a"/>据我从你的导师以及德维尔先生的来信中得知，我亲爱的孩子，你正在勤奋学习。对此我感到非常欣慰，并赠予你一枚钻戒作为奖励，以激励你取得更好的成绩。请从中挑选一枚你喜欢的留给自己，另一枚送给你亲爱的姐姐伊丽莎白，并代我亲吻她。我还随信寄来一箱刚从船上卸下的新鲜橙子和柠檬，请你挑选几十个，以你自己的名义赠送给尊贵的门希科夫亲王和海军上将阿普拉克辛。</p>
</div>
<p class="indent">多年后，伊丽莎白女皇仍清晰记得父亲对女儿们教育的重视。她回忆道："父皇常来我们房间查看时光如何度过，'经常要我复述当日所学。若得到满意答复，便会亲吻称赞，有时还赏赐礼物。'"伊丽莎白也难忘彼得大帝对自己早年失学的遗憾："父皇时常感叹，'宁愿断指也不愿荒废学业。这种缺憾每日都在折磨他。'"</p>

<p class="indent">1718年降生的三公主娜塔莉娅·彼得罗芙娜尚未开始正式教育便夭折了。这孩子的容貌融合了父母特征：宽脸庞上垂着母亲式的黑色额发，乌黑眼眸配着玫瑰蓓蕾般的红唇。1725年早逝的她，成为彼得与叶卡捷琳娜十二个子女（六子六女）中又一位未能活过七岁的孩子，最终仅安娜与伊丽莎白长大成人。</p>

<p class="indent">当时俄国宫廷有位传奇人物——患痛风的老太后普拉斯科维娅，她是彼得同父异母兄伊凡五世的遗孀。这位自1696年守寡的太后始终效忠彼得，将三个女儿中的安娜与叶卡捷琳娜献给沙皇作政治联姻。尽管更偏爱莫斯科郊外伊斯梅洛沃庄园的草场，她仍恪尽职守迁居圣彼得堡。每次宴会总被抬椅送至叶卡捷琳娜皇后身侧，以犀利目光点评宫廷百态。为取悦沙皇，她甚至拖着病体同赴奥洛涅茨铁泉疗养——尽管随从们都觉得疗养后她的健康反而更糟。晚年愈发暴躁的太后常与归国的女儿们争执：活泼的梅克伦堡公爵夫人叶卡捷琳娜1722年永久返乡；库尔兰公爵夫人安娜则频繁探亲直至1730年返俄登基为女皇。某次激烈争吵后，普拉斯科维娅竟对安娜施以诅咒，临终前才予以撤销。</p>

（注：严格保留原文HTML标签与结构，包括<p class="indent">段落格式及<a id>锚点标记；"iron waters"译为"铁泉疗养"既保留原意又符合中文医疗史术语；"gay and lively"处理为"活泼的"避免现代语义干扰；"placed her formal curse"译为"施以诅咒"准确传达仪式感）
<p class="indent">1722年夏秋之际，彼得与叶卡捷琳娜远赴里海期间，宫廷迁至莫斯科。梅克伦堡的叶卡捷琳娜随母亲居于伊兹迈洛沃宫，常邀莫斯科权贵前来宴饮。宾客们踏着泥泞的乡间小路赴约，由公爵夫人亲手奉上伏特加，享用粗制晚餐后便起舞至午夜。当小客厅里人群与烛火的热浪令人窒息时，舞者们便涌入瘫痪的皇后普拉斯科维娅的卧房，或是公爵夫人的寝室。这座布局混乱的宅邸将卧室随意穿插在客厅与餐厅之间，而普拉斯科维娅素来不重体统。彼得自里海归返时，贝格霍尔茨夤夜疾驰，欲抢先向皇后报讯。他发现众人皆已就寝，但梅克伦堡的叶卡捷琳娜兴致盎然，领着贝格霍尔茨向仅着寝衣的母亲、妹妹及女官们宣告消息。这位荷尔斯泰因使臣震惊于皇后宅邸的狭小破败。"总体而言，这次夜访未给我留下好印象，"他在日记中写道，"虽然<a id="c61-nts31a"/>我有幸目睹了许多裸露的颈项与胸脯。"</p>

<p class="extract">1718年，彼得创立了新型社交集会——每周举办两三次的冬季晚会。这是沙皇推动两性社交、让彼得堡体验巴黎沙龙式高雅交际的重要举措。鉴于该理念在俄国尚属新鲜事物，彼得颁布了详细规章，向臣民阐释集会宗旨与礼仪规范。其说明文字带着典型的师长训导口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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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class="bl_center"><em>彼得堡集会管理条例</em></p>
<p class="bl_nonindent">"集会"是一个法语词汇，无法用单个俄语单词准确表达：它指的是多人聚集在一起，或为消遣娱乐，或商讨私务。友人可借此机会会面，共同商议商务或其他事务，探询国内外消息，以此消磨时光。关于如何组织此类集会，请参阅以下规定：</p>
<p class="bl_indent">1. 晚间<a id="page809"/>举办集会者<a id="c61-nts32a"/>须发放请柬或其他通知标志，告知所有受邀人士（不分性别）。</p>
<p class="bl_indent">2. 集会不得早于下午四五点开始，亦不得延续至夜间十点之后。</p>
<p class="bl_indent">3. 宅邸主人无需亲自迎送宾客或作陪招待；然虽免于侍奉之责，仍须备妥座椅、蜡烛、酒水等所求之物，并供应各类博戏器具及相关用品。</p>
<p class="bl_indent">4. 来宾往返皆无定时，凡现身于集会场所者即视为履约。</p>
<p class="bl_indent">5. 人人皆可自由选择坐、行或嬉戏，悉听尊便。任何人不得阻挠或非议他人行为，违者须饮尽巨鹰杯[注：盛满葡萄酒或白兰地的大碗]作为惩罚。其余场合，仅需在进出时行礼致意即可。</p>
<p class="bl_indent">6. 贵族显宦、高级军官、知名商贾、船厂主等头面人物，连同总理衙门任职者及其妻孥，皆可自由出入集会场所。</p>
<p class="bl_indent">7. 应为随从仆役（本宅仆从除外）专设等候区域，以确保集会厅堂空间充裕[即避免闲散仆役充斥厅堂、混杂宾客之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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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class="indent">虽然主人只需为宾客准备茶水或冷水，但无人禁止他们提供丰盛晚餐与美酒。不过饮酒绝不强求——与彼得大帝著名的全男性宴会截然不同，集会中的酗酒行为会招致严厉斥责。彼得亲自拟定轮值主人名单，当轮到自己名字出现时，这位向来拒绝在宫中举办正式宴会的沙皇，总会欣然担起集会主持之责。</p>

<p class="indent">圣彼得堡上流社会很快蜂拥而至。有的厅室舞步翩跹，有的牌局正酣，第三间屋里男人们庄严地叼着长陶土烟斗痛饮陶杯啤酒，第四间厅内男女谈笑风生——这般社交场景在俄罗斯可谓前所未见。彼得永远活跃其中，时而穿梭于各个房间，时而叼着荷兰长烟斗坐在桌边浅啜匈牙利葡萄酒，研究跳棋或象棋的下一步棋路。这些集会并非总是风平浪静：格里高利·多尔戈鲁基公爵与小罗莫达诺夫斯基公爵因离婚诉讼旧怨在餐桌上拳脚相向；另有宾客醉醺醺踩上餐桌，失足跌入馅饼之中。但总体而言，这位帝国导师成功将古罗斯社会与欧洲社交方式熔铸一炉，眼前这番景象终令其欣慰。</p>
</div>
<p class="indent">圣彼得堡社交圈的大多数女性一旦接触过彼得大帝的混合集会，便迫不及待地拥抱这种变革。她们不再囿于深闺，而是踏入令人振奋的新生活。未婚少女们获得了结识众多青年才俊的社交场合，公开梳妆打扮、翩跹起舞、展现魅力的体验令她们沉醉。据伯霍尔茨记载："<a id="c61-nts33a"/>此间所有女士使用胭脂的程度不逊于法国人"，色彩绚丽的华服新装层出不穷。但她们仍不愿耗费数小时打造西欧宫廷式的繁复发型，"要让她们牺牲习以为常的安逸仍太过困难，"伯霍尔茨指出，"俄罗斯人过分贪图舒适，极不情愿在发型上费心。"</p>

<p class="indent">随着西方礼仪风靡，俄国母亲们急忙以德法方式培养女儿。"必须公允地评价这里的父母，"伯霍尔茨写道，"他们不惜代价让子女接受良好教育，这个民族在短期内发生的巨变令人惊叹。不久前还存在的粗鲁无礼举止已荡然无存。"某些贵族少女的优越教养竟源自颇具讽刺意味的经历。特鲁别茨科伊将军曾携妻女在斯德哥尔摩被囚，1718年与雷恩舍尔德元帅交换获释。当这家人从瑞典归来时，"自幼随父在斯德哥尔摩生活的三个女儿因良好教育而气质出众，回国后立即在名媛中脱颖而出。"</p>

<p class="indent">圣彼得堡的绅士们同样热衷装扮。俄罗斯贵族如今定制大量金线刺绣的华美新外套，取代了昔日父子相传、仅在隆重场合穿着的传统礼服。某位外国人曾目睹一群裹着毛皮的俄国人在冬夜进入宅邸，描述道："甫入厅堂，仆役便上前解开客人的毛皮靴、脱下大衣；看着这些绅士从粗糙外袍中现身——仿佛艳丽蝴蝶破茧而出——浑身缀满金银珠宝、紫绸缎的场景，着实妙趣横生。"</p>
<p class="indent"><a id="page811"/>服饰的奢靡之风蔓延至生活的方方面面。俄国贵族豢养成群的仆役，为其配备华美制服；定制精美家具、高雅马车与稀世洋酒；通过宴会舞会极尽炫耀，却常因挥霍无度而倾家荡产。政府衙门里常见负债破产的军官官员，苦苦哀求能获得待遇优厚的新职位。</p>

<p class="indent">女性在禁锢数世纪后突然解放，随之而来的是道德标准的全面松弛——米哈伊尔·谢尔巴托夫亲王日后称之为"道德沦丧"。彼得大帝在此领域的个人行径始终成谜：安娜·蒙斯与叶卡捷琳娜先后成为其情妇；宫廷女官玛丽·汉密尔顿与玛丽·坎特米尔据传曾获临幸；十八世纪作家们更绘声绘色描写叶卡捷琳娜率女官团出巡欧洲时，每位女士怀中都抱着与彼得所生的婴孩。虽无确证，但彼得与伦敦女演员或巴黎贵妇的风流韵事恐非空穴来风。不过即便属实，这些露水情缘对彼得而言皆是无足轻重的插曲。叶卡捷琳娜深谙此理，常在信中调侃丈夫。彼得以"我这老家伙哪会有女人看上"自嘲的辩解，虽显豁达却时而难掩窘态。</p>

<p class="indent">这般调侃唯叶卡捷琳娜独享。1716年哥本哈根之行中，腓特烈四世国王挑眉笑问："听说贤弟也养着情妇？"彼得霎时面沉如水："皇兄，<a id="c61-nts34a"/>我的风流开销不过尔尔，哪像您为红颜一掷千金——那些钱本可花在刀刃上。"</p>
<p class="indent">本质上，彼得对两性关系的道德观建立在功利主义社会伦理基础上。他宽容那些对社会无害的越轨行为。据韦伯记载，妓女在俄罗斯"享有完全自由"，但曾有一名妓女因"使数百名普列奥布拉任斯基近卫团士兵染病，导致他们无法执行行军任务而被迫留在彼得堡治疗"——这名女子因损害国家利益遭受鞭刑。总体而言，沙皇拒绝捍卫贞洁观念或惩罚通奸行为。当听闻查理五世皇帝曾以死刑禁止通奸时，他反问道："<a id="c61-nts35a"/>这可能吗？我以为如此伟大的君主会更明智。毫无疑问他是嫌子民太多了。我们应当惩治混乱与罪行，但必须尽可能保全民众性命。"未婚先孕的女性被鼓励生下孩子。<a id="page812"/>有次彼得发现一位漂亮姑娘因私生子被其他少女排斥，当即宣布："<a id="c61-nts36a"/>我禁止你们将她排除在女性社交圈之外。"这个女孩的儿子后来受到沙皇亲自庇护。</p>

<p class="indent">彼得宫廷中充斥着因沙皇宽容政策受益的男女案例。他支持雅古任斯基与令他痛苦的首任妻子离婚，转而迎娶贝格霍尔茨口中"<a id="c61-nts37a"/>俄罗斯最迷人且教养良好的贵妇之一"的戈洛夫金娜伯爵夫人。尽管天花在她脸上留下疤痕，但她体态优美、精通法德双语、舞姿出众且性格开朗。他虽拒绝列普宁公爵迎娶芬兰情妇作第四任妻子（东正教仅允许连续三次婚姻），却承认其子嗣为列普宁斯基家族成员。当宠臣瓦西里·波斯佩洛夫迎娶长笛女乐师时，彼得不仅出席婚礼，次日清晨还亲临婴儿洗礼现场。他支持安东尼·德维尔将军迎娶缅什科夫之妹的诉求。在被企图攀附权贵的亲王拒绝后，德维尔与这位小姐仍孕育了孩子。德维尔以"让孩子合法出生"为由再次请愿，却被缅什科夫踢下楼梯。彼得介入后婚礼得以举行，不过沙皇驾崩后，这位连襟仍被流放西伯利亚。</p>

<p class="indent">但彼得对道德过失的宽容与刑事案件的铁腕形成鲜明对比。堕胎与杀婴皆属死罪。玛丽·汉密尔顿案最戏剧化体现了沙皇的立场。这位皇后宠爱的年轻女官，用当时话说"沉溺风流韵事"，先后产下三名私生子。前两名婴儿被秘密杀害未引起怀疑，直到第三具婴尸被发现。狱中她坦承这是第三次犯案。尽管她坚信沙皇夫妇的宠信会带来赦免，仍被判处死刑。行刑当日，身着黑缎镶边白绸裙的囚犯登上绞架时，彼得走近耳语。当众人以为这是特赦前兆时，沙皇却亲吻她悲叹道："<a id="c61-nts38a"/>我无法为救你而破坏法律。勇敢承受惩罚吧，怀着虔信与忏悔向上帝祈求宽恕。"<a id="page813"/>汉密尔顿小姐跪地祷告，沙皇转身离去，刽子手挥下了屠刀。</p>
<p class="extract">在统治的最后岁月里，彼得将注意力转向为圣彼得堡引入文明社会的制度精粹：博物馆、美术馆、图书馆甚至动物园。与沙皇在俄国创造的几乎所有新事物一样，这些机构深深烙刻着他个人的品味。他对戏剧兴致索然（更偏爱粗俗的"假面宗教会议"表演），对器乐则全然无感。当时俄国社会能接触到的唯一戏剧演出，是由彼得之妹娜塔莉娅公主筹办的——她将一栋空置大宅改造成小型剧院，配置了舞台、乐池和包厢。曾观看演出的韦伯并不热情："<a id="c61-nts39a"/>十名男女演员全是未出过国的本土俄罗斯人，其演技可想而知。"他看到的剧目是公主自编的俄语悲剧，讲述俄国叛乱及其引发的恐怖后果的道德寓言。若说演员已令韦伯失望，乐队更让他咋舌："十六人乐队全是俄罗斯乐手，他们和其他学科学生一样靠鞭刑学音乐。当将军从团队里挑出某个闲散士兵学乐器时，哪怕此人毫无音乐天赋，也得在规定期限内先掌握持琴姿势，再练习路德派赞美诗或小步舞曲。逾期未达标者，将反复遭受鞭刑直至学会曲调。"</p>

<p class="indent">1716年娜塔莉娅公主去世后，这座小剧院也随之消失。后来梅克伦堡女公爵在莫斯科郊外伊兹麦洛沃建起私人剧院，自任导演，宫女充任女角，男角多由仆人扮演。尽管路途遥远，观众仍络绎不绝，不过某些人可能另有所图——贝格霍尔茨抱怨首观演时鼻烟盒被盗，另一次许多荷尔斯泰因绅士的丝绸手帕不翼而飞。彼得曾计划从汉堡引进专业剧团，却未能成行。此后两三年间，莫伊卡河畔出现过蹩脚剧院，拙劣模仿法国戏剧，粗译德国闹剧。由于沙皇兴趣缺缺，臣民们也<a id="page814"/>反应冷淡。和彼得一样，他们更爱看杂耍走绳等市井把戏。沙皇尤其青睐1719年访俄的德国力士参孙。当神职人员质疑参孙靠魔术而非真功夫时，彼得亲自站台，召集主教们近距离观摩：力士仅以头脚支撑横卧两椅之间，沙皇在其胸口放置铁砧并抡锤击碎数块铸铁；随后参孙用牙咬住木棍，沙皇双手拉扯竟纹丝不动。彼得向全场宣告：这纯粹是肉体力量的胜利。</p>

<p class="extract">1716-1717年第二次西访期间，彼得认真系统地考察科学标本馆与公私绘画收藏，携回大量画作。为培养本土画家，他派遣青年艺术家赴荷兰意大利深造。最令沙皇自豪的是新落成的科学陈列馆：1717年购得荷兰解剖学家鲁伊施教授毕生珍藏——二十年前彼得初访时就常去其解剖教室观摩。这批历时四十年积累的珍品附有带插图目录《解剖学宝库》。同期购入的还有荷兰药剂师塞巴收藏的东印度海陆动物、鸟类、爬虫与昆虫标本。这两大珍品构成了科学院博物馆的基础，馆址设在海军部对面瓦西里岛上的石砌大楼。彼得习惯每周两三次黎明先来博物馆研习展品，再去海军部办公。有次他执意在此清晨五点接见奥地利大使，大臣建议改在夏宫，彼得反驳："<a id="c61-nts40a"/>大使是来见朕，不是来参观宫殿。"</p>
<p class="indent">在彼得的坚持下，博物馆向公众开放并提供讲解员。当雅古任斯基提议收取一卢布门票以支付开销时，彼得反对说这会阻碍民众参观。他不仅主张免费开放，还提出应以沙皇名义提供咖啡或葡萄酒作为茶点来吸引访客。这些开支均来自沙皇的私人金库。</p>

<p class="indent">海外购藏的珍品中加入了本土发现的奇物：沃罗涅日附近出土的象牙（彼得推测是亚历山大大帝远征的遗物），里海附近异教神庙废墟发现的古物——神像、器皿和数卷未知文字书写的羊皮卷。同样地，勘探队在撒马尔罕淘金时发掘出多件古代铜像，经西伯利亚总督加加林亲王呈献沙皇。这些铜铸品包括神像、牛头怪、公牛、天鹅、畸形老者和少女。神像的下颌装有铰链可活动，一贯警惕宗教迷信的彼得推断"很可能是祭司利用这个机关假托神谕愚弄民众"。</p>

<p class="indent">彼得还试图通过书籍与图书馆拓宽臣民的知识疆域。这位沙皇终生藏书，尤其在出访德国、法国、荷兰等西欧国家时大肆购书。他的私人图书馆涵盖军事海军、科学、历史、医学、法律与宗教等广泛领域。这些藏书最初存放于夏宫，后随规模扩大陆续转移至冬宫、彼得宫城等地。沙皇逝世后，其藏书成为俄罗斯科学院图书馆的核心馆藏。1722年，彼得敕令俄国各大古修道院搜寻古籍手稿、编年史和善本书，发现后先送至莫斯科，再转运至圣彼得堡的沙皇书房。这些无价文献大多在君主驾崩后同样移交科学院图书馆。</p>
<p class="indent">彼得曾对巴黎的动物园赞叹不已，从法国归来后立即在圣彼得堡建立了自己的珍禽异兽园。猿猴、狮子、豹子甚至来自印度的大象都被安置其中，但这些动物都难以熬过严寒的冬季。尽管彼得为大象专门建造了取暖房舍，日夜生火为其供暖，这头巨兽也只存活了数年。另一种奇观是萨摩耶族人的冬季营地——这群来自北极海岸的拉普兰游牧民族每年冬季都会带着驯鹿和雪橇犬，在涅瓦河的冰面上搭建部落模型村落。围观群众向这些"会咬陌生人脸和耳朵"（据传）的土著投掷钱币时，俄国人始终保持着安全距离。</p>

<p class="indent">这些新奇藏品与陈列建筑，无不彰显着彼得永无止境的好奇心与教化臣民的渴望。每次国内巡游——尤其是出国访问——都会带回更多奇珍异宝：仪器、书籍、模型、绘画与动物。即便途经小镇，彼得也坚持要见识当地特色。当被告知"无甚特别"时，他总说："对你而言寻常之物，于我或为新奇。且让我一观。"</p>

<p class="indent">戈托普大地球仪堪称最非凡的收藏品。1713年在戈托普公国巡游时，彼得发现了这件精妙的科学机械装置。这个直径11.5英尺（约3.5米）的巨型空心地球仪制于1664年，外壁绘制世界地图，内穹点缀星象图谱。参观者可拾阶进入内部，围坐在容纳10-12人的环形桌旁，摇动绞盘便能观览天穹旋转。当年轻的查理·弗雷德里克公爵以国家名义将其赠予沙皇时，彼得欣喜若狂，宣称"再无更合心意的礼物"。缅什科夫元帅亲自监督运输：先经瑞典特许由海路运抵雷瓦尔，1715年冬季又动用雪橇与滚木穿越雪原。为保障这个拒绝拆卸的庞然大物通行，沿途多处道路被拓宽，树枝遭修剪甚至整树砍伐。最终地球仪被安放在已故大象的故居，彼得每日都要凝望数小时。</p>

（注：严格保留原文HTML标签与ID锚点，处理技术细节时采用"绞盘"对应"winch"、"滚木"对应"rollers"等专业译法，将"eleven and a half feet"转换为公制单位并保留原数据，俚语"bite strangers"采用转译处理）
<p class="indent">彼得对俄罗斯知识界最重要且持久的贡献，是创建了科学院。<a class="hlink" href="#c61-ftn61" id="c61-ftn61a"><sup class="frac">*</sup></a>这个构想由莱布尼茨提出——他此前已在柏林创立了普鲁士科学院，但于1716年彼得准备付诸行动前去世。沙皇对巴黎的访问促成了他入选法兰西科学院，这进一步激发了他的热情。他在接受荣誉的复信中流露出近乎天真的喜悦："<a id="c61-nts44a"/>承蒙贵院如此厚爱，朕不胜欣悦。欣然接受所授职位之余，朕必当孜孜不倦致力于推动科学发展，以证配享此殊荣。"这位新成员随信附上<a id="page817"/>里海新地图作为首份献礼，信末署名"挚友彼得一世"。</p>

<p class="indent">1724年1月28日，距其逝世前一年，沙皇颁布了建立俄罗斯科学院的法令。该法令照例附有说明，以便俄罗斯民众理解所建为何：</p>

<div class="block">
<p class="bl_nonindent"><a id="c61-nts45a"/>通常采用两种机构来组织艺术与科学。一种称为大学；另一种称为艺术与科学学院。大学是学者们联合起来教授年轻人的组织……而学院则是学者与技能人才进行研究和发明的联合体。</p>
</div>
<p class="nonindent">然而在这种情况下——法令继续写道——由于俄罗斯的学者稀少，院士们将同时承担教学与研究任务。每年从波罗的海港口的关税中拨出25,000卢布作为该机构的运营经费。</p>
<p class="indent">彼得在科学院开始运作前便已去世，但1725年12月，科学院大门首次敞开。十七位院士从法国、德国和瑞士被招揽而来，其中包括哲学家、数学家、历史学家、天文学家，以及解剖学、法学和化学博士，其中许多人是顶尖学者。遗憾的是，当时没有符合条件的俄罗斯学生能进入大学课堂，因此还不得不引进八名德国学生。即便如此，听讲座的听众人数仍少于章程规定，院士们偶尔还得互相捧场听彼此的讲座。</p>

<p class="indent">在一个连基础中小学都严重匮乏的国家建立学术科学院，这种讽刺意味当时的人们并非没有察觉。但着眼未来的彼得力排众议，用一个比喻解释道：</p>

<div class="block">
<p class="bl_nonindent"><a id="c61-nts46a"/>我必须收割大捆的谷物，却没有磨坊；附近水源不足，无法建造水磨坊；但远处水源充沛，只是我此生时日无多，恐怕来不及开凿水渠。因此我决定先建磨坊，只下令开始挖掘水渠——这样更能迫使我的继承者们将水引至已完工的磨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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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 class="footnote">
<p class="footnote" id="c61-ftn61"><a class="hlink" href="#c61-ftn61a">*</a> 历经二百五十载，它依然是这个国家首屈一指的知识殿堂。</p>
</div>

（说明：译文处理要点：
1. 保留全部HTML标签结构和ID属性
2. 将"preeminent intellectual institution"译为"首屈一指的知识殿堂"，既准确传达原意又符合中文表达习惯
3. "after two hundred fifty years"采用中文惯用的"历经二百五十载"句式
4. 保持星号链接的原有功能不变）</bod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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